昂贵馈赠

    温簌身在梦中,认得这里是四象秘境。

    过去一百年,她身在魔渊,既要压制手下那帮魔头,别有事没事上修界作乱去,又要在禁地炼化杪虚镜,隔三岔五还得应付找上门来的周千雪,日子过得相当有紧迫感。

    支线任务也得做,辅佐天选之子成长,因此每隔三五年,她都得挖空心思给周千雪送机缘,这次引他进的,正是这四象秘境。

    通常像这种难度大的秘境,她还得全程跟着,以确保他的安全,堪称保姆级陪练,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有时会短暂携手,共渡难关。

    不能说短暂,可能亦敌亦友更合适点,周千雪这人看着实诚,但在深仇大恨的驱使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一下,简直是抱着跟她同归于尽的决心。

    温簌防他防得很心累。

    四象秘境这次也一样,他们九死一生闯过千机阵,从生门出来,途经一处小花园,奇花异草开得绚烂,芬芳四溢,便打算就地休整。

    “你先。”

    温簌彬彬有礼抬手做个请,拖着虚空伤损的身体慢慢走到另一边,倚着一块湖石席地而坐。

    眼下危机尚未过去,千机阵里的傀儡随时可能追过来,即使调息入定,也只能轮流来。

    而她对周千雪,一向很大度。

    周千雪倒也不推辞,盘膝闭目便入了定,神剑凛渊悬在他身后,像长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剑身轻盈起伏,时刻盯着她。

    嘁,温簌嗤鼻,她才不稀罕偷袭,她是这么没品的人么?

    这种事,从来只有你周千雪干得出来。

    等轮到她时,她也很干脆地闭目入定,以这种态度,表示她对他一百二十个放心。

    毕竟好感这种东西,有机会就刷一点吧,这身恶名她背得着实辛苦,又无法开口解释,她也不是圣人,郁闷肯定会有。

    再说她也不是真放心周千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他有凛渊护法,自己有系弦,随时随地沟通识海,神不知鬼不觉就能监视对方,不给他恶向胆边生的机会。

    跟玖玖交待一声,她随即入了定。

    直到头上传来的剧痛,生生将温簌从定中扯回来,额角滴滴哒哒淌下的血糊在睫毛上,睁眼便是血红一片。

    周千雪,正揪住她的头发,一下一下,把她的头往身后那块湖石上撞。

    撞完,两手举着她抵在面前,距离近的,她眨眼睫毛都能扫到他鼻梁。

    “师姐,你怕不怕?”

    这没良心的狗东西还在笑,笑得狰狞可怖,边笑边问。

    噩梦惊醒,温簌一睁眼,周千雪放大的俊脸就在跟前。

    梦里的痛照进现实,温簌扬手一巴掌呼上去。

    周千雪当然不会被打到,抓住她的手,温声问:“做噩梦了?”

    温簌抽回手摸摸额角,已经不疼了,她爬起来坐开一点,望了眼窗外,夜色正浓郁,她低下头,这才有暇思索今晚发生的一切。

    半晌无果,她撞晕了,什么也不知道。

    鼻翼微张,温簌下意识向他那边偏了偏头,自周千雪身上嗅到魔丝的气息,那是一种寒冷、腐朽的味道,像结冰的臭水沟里,死了好多年的尸体,不过气息非常淡。

    魔丝果然来过,且还和他对战过。

    温簌抬起头,撞上周千雪低眸凝视的目光,她竖起手掌,在他的注视下极慢极慢地推进,最终抵上他的心口。

    周千雪身子一颤,没动。

    掌心下,暖热而有力的跳动,通过手臂传至她身上——这就是万中无一的圣之剑心,凝重而空灵,坚定、百折不回。

    周千雪的目光追随着,落在她手背上,眉眼低敛,姿态仿佛虔诚。

    温簌问他,“你今晚遇到了什么?”

    周千雪答得很快,“嗯,没什么,兽园里的玄玉雕鸮生了异变,逃到这里来了。”

    温簌眼神微动,“你抓到了吗?”

    “没有,让那畜生跑了。”

    温簌便不再开口。

    魔丝已生灵智,且还不低,擅长伪装,分化而食,比前世来势汹汹的袭击更难对付。

    她愁上心头,不管别人的死活不打紧,关键是她要怎么活下来。

    “再睡一会儿吧。”周千雪扶着她躺下。

    温簌默默捏住他衣服角,攥在手里不松。

    “放心。”像是知道她害怕,周千雪在一旁盘膝坐好,“我就在这儿打坐,守着你。”

    温簌心满意足缩在榻上,懒猫儿似的眯着眼,埋汰这具身体太弱,不过泡了水,似乎就染上了风寒,鼻塞、头疼,一股脑袭来。

    难受……

    她盯着周千雪的后脑勺,从前他入定,她只有在边上护法的命,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守着她。

    这算不算,百年栽树,终于吃上果子了。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还没忘数落玖玖在梦里的失职:

    你个叛徒,周千雪给了你什么好处?帮着他一块儿整我,信不信我……拔你总线!

    再醒来时,窗外已大亮。

    周千雪果然是守诺君子,一夜都陪在这里,见她醒了,伸手递过来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

    温簌看着手心里小小的玉石桃子,圆润饱满,水灵灵的,要不是太小,只有拇指那么大,定会让人生出咬一口的错觉。

    只要不怕咯牙。

    “这桃儿你雕的?手艺真好,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周千雪脸忽然有点红,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这是……心,不是桃。”

    温簌:“……”恕我眼拙。

    她揉揉眼睛,呵呵笑,“也挺好看的。”

    这么小的物件,搁在手心却极有分量,沉甸甸有些坠手,透出熟悉的温暖气息,随着她的呼吸,小小的心渐渐发烫,色泽也愈加鲜艳剔透,简直像凝在掌心的一滴血——

    是那种,刚从鲜活身体里淌出来、尤带灼烫体温的热血。

    “这是……”温簌失声,蓦地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又问一遍,“什么?”

    “暖玉雕得小玩意儿罢了。”周千雪轻声说着,用一段红色细线串进顶部的小孔,系成结挂在她脖子上。

    “天冷,你昨日又着了风寒,戴着它可以保暖。”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这真的只是个不打紧的小饰物。

    温簌一向平静的心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滋味复杂。

    她按住心口的滚烫,这是周千雪的剑心。

    他怕昨夜的事再发生一次——他不在时魔丝找上她,于是用自己的心头血,凝结出这枚小小的心玉,代替他,守护自己。

    心玉压住的地方,忽然涌上一股酸涨,像是不堪承受其重,却又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不再七上八下。

    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眼敛下有淡淡乌青,可想而知,昨夜他耗费了多少心神,才给她炼制出这样一个护身符。

    温簌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起身去倒水喝,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昨夜的风寒并没有好转,反有加重之势。

    也许只是她被这昂贵的馈赠,弄得心绪不宁。

    见她走路摇摇摆摆,周千雪上前扶了她一下,温簌抽出胳膊,回以感激一笑。

    喝完水,她抹了抹唇角,“今日田师母过寿,你早些去吧。”

    周千雪一怔,“你不去吗?”

    “我风寒未愈,万一传染给别人多不好。”温簌扶着额头,嘴里全是胡说八道。

    以那些人的修为,怎会把她这点风寒放在眼里。

    周千雪表示理解,“今次虽未邀外客,按往年的规矩,宗门上下千余名弟子都要为师母祝寿,想来也要大半日。”

    “你眼下病着,不去师母也不会怪罪的。”

    这正是温簌的盘算,锦上添花这种事,不缺她这么个小透明,“那晚上寿宴的时候我再过去。”

    祝寿就免了,吃席还是可以去的。

    “好。”周千雪点头同意,“那你今日在房里好生休息,家宴前我来接你。”

    他打着贺寿的名目回来,不到场说不过去,总归剑心分出在她身上的,足以压制魔丝不得轻易近身,可保安全无虞。

    实际温簌也是这么想的,魔丝惯于夜晚出没,光天化日不会暴露行踪,再添剑心这道护身符,刚好趁周千雪不在,她得赶紧把那些丹药霍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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