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解寒当日尸身尽毁不同，前世，温簌压根没找到方北殇的尸体。

    起初，她以为这个存在感极低的三弟子，许是跟外门弟子死一块儿了，毕竟那边人数众多，她根本数不过来。

    还是后来她身在魔界，才偶然得知，妖族有个多年前打入修界的奸细，深究之下，正是方北殇。

    那时她才醒悟，原来当日先她一步，把秋解寒小金库搜刮一空的，就是这货。

    此时温簌并不答话，直接动手，掌心凝结黑雾，迅速勾勒成印，暴涨的魔纹腾起，兜头打在方北殇脸上。

    避无可避。

    印成的瞬间，方北殇整个人就被牢牢封印在原地，魔印糊了一脸，头顶“啪”地亮出两只尖耳，以及身后一条毛茸茸、色泽银灰带蓝的蓬松狐尾，正恐慌不安地左右摆动。

    方北殇是幽狐一族，身属恶妖，与吸收灵气化形的善妖不同。

    恶妖炼化魔气，不被修界接纳，只能在魔界地盘上混，地位低人一等，做为附庸，全族受魔主的印记压制。

    压制之下，方北殇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地上，伏身低吼：

    “誓死追随禺戡大人……”

    温簌这一手看似举重若轻，实际耗费半数灵气囊，才堪堪打出这个带有压制作用的魔印。

    温簌今日雕的木芙蓉花，仿的正是如今的魔界之主——禺戡脑门上那朵，虽只徒有其形，引方北殇这个魔族细作到来，却也足够了。

    魔修额间的印纹，乃魔胎具象而成，亦是一身魔功的力量之源。

    当年温簌的魔纹为菱形，具象的便是神器杪虚镜，禺戡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头上顶得居然是一朵花，当年打败他的时候，被温簌嘲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眼下打出的魔印，充其量连一成威力也不足，只够让方北殇显个原形，但魔界一向信奉强者为尊，威慑的效果已然达到。

    “禺戡大人安好。”温簌背负双手，傲慢地居高临下俯视他，“我授命于尊上前来，此后你一切行动受我监管。”

    眼下这个情形，她也只能沾过去小弟的光，狐假虎威一把了。

    “起来回话。”

    方北殇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两手一通乱揉，把耳朵和尾巴塞了回去，这才偷眼打量她。

    “那、你不是秦卿？”假扮的？

    幽狐一族武力值不强，在魔界算脑瓜子比较好使的，擅长幻形，这才能十多年没被人识破真身。

    “我乃宿辛。”温簌维持眼高于顶的姿态，顶替他人她向来拿手，假身份信手拈来。

    魔界左护法宿辛，天下第一魂修，摄魂术响誉宇内。

    此术形同夺舍，只是原主的魂魄被拘于识海，并非被打散，也就是说，日后还有恢复意识的可能。

    “原来是护法大人，小的不胜荣幸。”方北殇大喜，只觉孤单多年的细作生涯，终于找到组织。

    短短两句话，温簌便取得信任，且给将来留好退路，再收服能打能抗、消息灵通的小弟一枚，真是可喜可贺。

    “不必称大人，为免泄密，叫我名字就行。”她轻一颌首，放下架子，显得平易近人。

    “那小的便僭越了。”方北殇这会儿哪还敢惦记被她连坑两把，忙喊了声，“宿、宿姐。”

    “唔。”温簌直奔主题，“天极宗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方北殇神色郑重，语出惊人，“不知是谁，将通魔之物带到了后山。”

    杪、虚两镜各分阴阳，两极相斥，灵源附近灵息极盛，但凡有魔气靠近，即刻会被杪镜消弥于无形。

    唯有通魔之物是个例外。

    数千年来，两界修士不断有人钻研各自的力量之源，修界的伏魔一族、魔界的魔主一脉，都在打自家半部神器的主意。

    这种鬼心思包括但不限于，从上面掰下一块儿来，揣兜带走，如此便不必世世代代，只能发展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

    通魔、通灵之物，便是由此而生。

    神器毕竟是天地根基，掰自然是掰不动的，但借助其他手段，比如选用质地最坚固、承载力极佳的天材地宝，长年累月置于基台附近淬炼。

    当年天极宗伏魔一族的老祖们便是以此，淬取出了如今修界的四件通灵之宝。

    灵气充盈已达到可自行生发的程度，修界如今除天极宗外的四大宗门——丹宫五蕴、器宗御法、五行谷和剑阁，宗门所在的地底深处，各埋有一枚通灵之宝。

    方可造就如今修界战力强盛、压魔界一头的局面。

    魔界一向缺乏灵光的大脑，始终没搞出通魔之物，只占着功法先天的优势，吃老本吃到现在。

    方北殇小心观察温簌的表情，见她听到通魔之物毫无动容，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是护法大人，泰山崩于前亦可面不改色。

    温簌当然不吃惊，这事前世她就知道了，后来她也问过禺戡：你们家何时研制出通魔之物的？

    可真能耐，修界拿来发展壮大自身，你们魔修专干损人不利己，祸害别人，自己也落不着好。

    谁知禺戡喜出望外，忙拉着她问：咱们也有通魔之宝了？在哪儿呢，快给我瞧瞧。

    要不是深知这人脾性，温簌都要以为他在扮猪吃老虎。

    可禺戡这人吧，你让他杀人放火还行，玩深沉这套，他就是个任人宰割的菜鸡。

    总结下来一句话，禺戡也不知那通魔之物出自谁手。

    当时照空山已成一片废墟，温簌便没倒回来细查原由，就这么不了了之。

    导致当日一切的始作俑者，到今天重来一回，仍旧深藏幕后，不识真面目。

    “不知是谁？”温簌淡淡冷笑，斜睨方北殇，“难道不是你？”

    她明明顶着一张娇柔无害的脸孔，明眸皓齿，温婉可亲，这么冷漠的一眼望来，方北殇只觉心惊肉跳，许是被她坑出后遗症了，连连摆手。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小的若能有此壮举，怎会还留在这儿当炮灰！”

    他早跑回碧落海领赏了好吗。

    “说的也是。”温簌一笑，拍拍他肩以示安慰，“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这话问出来，其实还有另一层试探，或许魔界埋在天极宗的棋子不止方北殇一枚。

    就见他缓缓摇头，“要我说，外门弟子暂且不论，至于内门这些人，我觉得每个都很可疑，但眼下全凭猜测，并无实质证据。”

    温簌好笑，“所以你才暗中监视秋宗主，还发现了他的小金库？”

    “我只是有段时间发现他总往书院来，这才跟踪过两回。”

    方北殇满脸沮丧，“我都没进去，真不知道那里面藏了什么。”

    相互聊开了，他便也没了先前的拘谨，那双桃花眼又骨碌碌转起来，语带抱怨，“宿姐你想要那些资源，干嘛非拖我下水。”

    连温簌自己也没想到，秋解寒小金库曝光，受益人竟是她和周千雪，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语声悠然，“你最好不要掉以轻心，秋解寒遗失了旧爱的画像，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画像！？”方北殇大惊失色，“谁拿了？”

    温簌轻轻拂袖，“自然是我。”

    “你……”要不是阶级压制，方北殇定已愤起反抗，但他只能悲愤交加，“大人，不知小的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害我？”

    温簌冷眼觑他，谁叫你到司徒旻面前挑拨离间。

    虽说这是他做奸细的职责所在，但她听了不痛快，不收拾一顿出不了这口气。

    但话说出来自然不能是这样，她略显痛心，谆谆教诲：

    “你在天极宗时日已久，难免生出懈怠之心。就比如，我不过随口指认一句，你就被司徒旻怀疑禁足，足以证明你随时有暴露的可能性。”

    方北殇怔怔看她，深感受教，“宿姐说的是，是我太疏忽大意了。”

    “秋解寒不足为惧，他对你的忌惮，可让你时刻警醒自己。”温簌以前在魔界没少忽悠人，话说得顺溜至极，紧接着继续追问：“你怀疑的，还有谁？”

    “秋玉璃。”方北殇脱口而出。

    温簌默然，他的思路没错，但凡想要天极宗好的人，就不会干这种自损八百的事。

    贸然将通魔之物带到杪镜附近，会出现什么后果，完全不可控。

    这个世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杪虚镜，阴阳两极永不聚首，却并非没有别的手段，令魔灵二气融汇生发。

    她能炼化杪、虚二镜，靠的是乾坤诀，既然她能创出这功法，别人也能。

    但那是缔造天地、奠定乾坤的力量，温簌暂时想象不出，谁有这样泼天的肥胆。

    她先否绝了方北殇的猜想，“不是秋玉璃。”

    “可她房里明明……”

    方北殇话未说完，被温簌打断，“她藏的那点小秘密，构不成这么大的危害。”

    “你、这你也知道啊？”方北殇连续受到打击，他引以为傲的情报，面前这人全都一清二楚。

    果然不愧是护法大人！

    敬仰之意如滔滔江水不绝，方北殇桃花眼频频闪动，天生的狐媚之气油然而生。

    温簌无视他频抛媚眼，只觉得这人十分不上道，耐着性子又问：“还有呢？”

    方北殇见她不虞，忙收敛几分，迟疑道：“我觉得大师姐也很可疑……”

    温簌想敲他。

    “你想啊，她这大半年在燕荡山剿……咱们魔，会不会从谁身上搜出这么个东西，大师姐期间还回来过几次，指不定……”

    再次否绝的话已到嘴边，温簌受他这个思路的启发，忽然有了点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