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七月六号,他们这群准高三生迎来了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个长假。

    季北烛本以为林邺屿一放假就去盐城了,想着他这几天忙,就没联系他。倒没想到被这人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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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连串委屈的表情包,看得季北烛人都发懵了。等她回信息时,已经过了三分钟。

    AD钙:【课代表,冷落人可不能只用三分钟。】

    秒回的人偏偏还要嘴里不饶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

    长形沙发上,季楠竹瞥了眼她姐的手机,暗自腹诽。

    见拿着手机的人,还真拢着眉在思考要怎么哄人,季楠竹顿时游戏也不玩了,“姐,我帮你回,保证他马上就不委屈了!”

    季北烛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一时还真把手机递了出去。

    “姐,我能发语音吗?”

    季楠竹接过手机,甚是乖巧地问了句。

    眼看着又要过三分钟了,季北烛点点头,“你别乱说话啊。”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季楠竹语气超凶地说:“就冷落你!”

    季北烛:“……”

    完了,彻底哄不好了。

    手机那头,收到语音便迫不及待点击播放的林邺屿:“……”

    就挺猝不及防的。

    季北烛瞪了季楠竹一眼,从他手里将手机拿回,走到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然后看着聊天界面的三条语音,整个人更愁了。

    季楠竹跟着凑过来,再次给她出主意:“姐,别怕,点开它。”

    “他不敢说你的。”顶多骂骂我。

    不得不说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季北烛点开语音第一条就是,“小屁孩,把手机给你姐。”

    你才小屁孩,你全家都小屁孩!

    他只是长得不那么大人罢了!

    “季北烛,你弟他骂我。”

    “你管管他。”

    听听这做作的语气。

    茶!

    随着后面两条语音的自动播放,季楠竹的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

    男人之间的暗斗,季北烛表示不参与。

    西边有树:【你不是去盐城了吗?】

    林邺屿看着手机上的信息,笑了声,回她:【明天的票。】

    【你下午有时间吗?】

    西边有树:【有,怎么了?】

    【还你折纸。】

    季北烛若有所思地盯着这条信息看。上次他说折纸要回收,没想到放假那天,他还真问她要回去了。

    现在又要给她,也不知道他收回去做些什么。

    想到生病那段时间,她几乎将那些折纸当作树洞,写了不少话在上面,她就有些窘迫。

    虽然他让她随便写什么都可以。

    “姐,你下午真要出去?”

    眼睁睁看着季北烛回了句“好”,季楠竹没忍住问了句。

    “嗯。”许是坐着有些不舒服,季北烛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反问了声:“怎么了么?”

    季楠竹都要被她姐这毫无所知地模样气笑了,“姐,你还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生日啊。”

    季北烛回着信息,闻言随口答了句。

    “你知道你还答应他出去!”

    他一看就不怀好意!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声,季北烛忽地放下了手机坐起来,认真看着他,道:“他准备许久了。”

    眼前的一双杏眸明澈且认真,季楠竹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过了许久,他才小声咕哝了句:“你又知道了?”

    沙发上,又躺了下去的季北烛轻“嗯”了声,道:“有迹可循。”

    “哦。”

    季楠竹拿起一旁早已黑屏的手机,重新开了局游戏。玩到半途中,他又放下手机,躁焖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然后对着沙发上懒洋洋躺着的人,道:“姐,你一定要比他少倾注些心思。”

    这样才不会被伤害。

    闻言,季北烛浅笑了声,看着一旁又被搁置了的峡谷游戏,问他:“你这样不会被举报吗?”

    转移话题!

    季楠竹轻哼了声,倒也没揭穿她,转身拿起手机干正事去了。

    他想。

    他姐,就该肆意妄为些。

    那么,畏手畏脚的事,交给他。

    与此同时,林邺屿放在裤兜手机发出“叮”地一声。

    没做多想,他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微微愣了下。他倒是没想到那被他唤作小屁孩的男生会加他。

    要问他怎么知道是季楠竹加他好友,他只能说一句,实在是这姐弟俩取的名字太有个性了。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硬是被他们家给占全了。

    只见他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东边有海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几个大字。

    他点进聊天软件,看着上边的来源和备注笑了。

    还挺关心他姐的。

    也不枉小姑娘逆着性子护他。

    ————

    下午。

    季北烛在他弟极度不满地注视下出了门。

    一号街道,林邺屿早早就抱着一堆东西在亭子里等着了。

    季北烛到时,看着石桌上的箱子,直接愣在了亭子外,“林邺屿,你这是把行李都搬过来了?”

    她知道,他是来给她送礼物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大箱子!

    “哪有那么夸张?”林邺屿把愣在外面的女孩带进亭子,边走边替自己辩解,“就十来个小玩意儿,我也没想到它们会这么占面积。”

    “十来个还不多?”季北烛闻言,深吸了口气,“我就过一个生日,你这是打算把我后面十几年的礼物也送了?”

    听到这,林邺屿突然停步,转身认真地看着她,“补你前面十几年的生日。”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以至于季北烛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刚想要说谢谢,就听他说,“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听你说谢谢。”

    季北烛笑了,朝他眨眨眼。

    突然觉得,有时候,对方太懂自己也不是件好事。

    “想我什么坏话呢。”林邺屿轻触了一下她的发顶,然后拉着她朝石凳上坐下,“快拆礼物吧,寿星。”

    看着箱子里令人眼花缭乱的物品,说不喜欢,那肯定是骗人的。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惊喜,不喜欢被别人用心对待?

    季北烛将箱子里的礼物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到石桌上。

    轻松熊、大白、笔记本、红福袋……雨伞、椰子糖……

    季北烛越拿越觉得不对劲,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下一刻就知道这些礼物背后的意义。

    轻松熊。小时候外公买了一个给她,后面被亲戚家的小孩弄坏了。那天,小小的她哭了许久,家里人哄着她说再买一个,年幼执拗的她,却怎么也不肯,总觉得买回来了,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倒是长大后,看着生病住院的外公,轻松熊成了一个念想,希望外公能同从前那般健康,陪她长大。

    大白。小学时,朋友间总爱彼此互送生日礼物。那时,她很羡慕一个玩伴的耿直,会在生日前几天说自己想要什么。她性子别扭,喜欢什么总说不出口,只会被动地接受别人送来的礼物。

    那时候的她,大抵是十分希望有个人能懂她,送她一个大白。

    ……

    幼时模糊的记忆,在见到这些礼物时,又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

    小小的折纸,盛不了太多的话语。她只粗略写了点,有人却将整个童年完整地捧到她眼前。

    补足了童真时的小小心愿。

    漫长的岁月里,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彼时的渴望与期许。

    却有人透过一行字,实打实地满足她。

    哪怕已过经年。

    眼角不自觉酸涩,季北烛揉了揉鼻尖,垂眸拆着下一个礼物。

    “啧。”

    见她眼角愈发得红,无奈林邺屿只能出声逗她,“季北北,生日可不兴哭的。”

    “还不都怪你。”

    听着这哭腔,林邺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嗯,怪我怪我。”

    “别哭,好不好?”他弯身轻哄着她。

    见他退步,季北烛愈发不讲理:“你别靠我这么近,也别总是用哄小朋友的语气同我说话。”

    “行。”林邺屿直起身,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同她打着商量,“你别哭,好不?”

    季北烛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声。

    她很庆幸。

    在十七岁这年,遇到了一个能将她所有小情绪都顾全的少年。

    她从不缺爱,可这一年来,外公的生病,母亲的忙碌,的的确确让她有了些许落差感。

    但她向来善于隐忍,不曾说出口。

    大抵梦里的悲剧就是这般造成的吧。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浅绿色遮阳伞,转移情绪般地同他说道:“怎么送伞呐?”

    “你不是喜欢下雨天么?”

    霎时,季北烛就想起了小本子的故事。

    那是个雨天,他冒雨而归,让她同他玩个小游戏。

    生日:7月10日。

    他念着,她写着。

    喜欢的颜色:浅绿色。

    喜欢的天气:下雨天。

    最喜欢的糖:椰子糖。

    ……

    他总是这般,让人觉得他……蓄谋已久。

    季楠竹说,让她少倾注些心思,她没应。可如今看来,她确实投入得少了。

    她抬眸看向一旁眉眼坦荡的少年,“同你说说梦中的故事吧。”

    没有缘由,就是突然想要倾述。

    “嗯。”

    “我转学了,在高二那年。”

    “由于性格太过慢热,陌生的环境里她们很快熟络了起来,我仍像个局外人。第一次住宿,我很不习惯,于是每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宿舍里,每天她们都会嘻嘻哈哈地打闹,缓过来后的我也会静默地看着,但想加入时,却已然不知从何开始。最初我也尝试过伸出触角,去探知外面的世界。然而……迟了。我缓冲的时间太久,久到她们已经组好队抱好团了。融不进,根本融不进。”

    “渐渐地,不爱说话、冷漠、没有人情味的标签成了我行走在教室、寝室的代名词。”

    穿着白T恤的少年默不作声地握住了女孩的手,一双漆黑的眸注视着眼前叙事的人。

    “当时我就想,算了吧,就这样,一个人独处也挺好的,没有朋友,我还有家人,我从不缺爱,所以从不用强求。但我没想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是如此的重,重到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长期处在压抑的环境里,家几乎成了让我清醒的最后一把刀。每天趁着其他人吃饭的时间,我就跑去电话厅打电话,听着母亲温言软语的叮嘱,我日益混沌的精神渐渐清明。”

    “可是不知道从哪天起,母亲的电话开始打不通了,耳边的温言软语成了毫无人情的机器忙音。我不死心,试了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许是泪水麻木了神经,我不再试着求救了。那月月假,母亲问我,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然而隔了这么多天,打电话那时急切想要倾诉的话,顿然无味了。内心逐渐混沌的我,没有注意到母亲面容的疲惫与憔悴,只记得她说了句在学校要好好读书。于是我回到了学校,真真正正成了标签中的人。冷漠且绝情。”

    “我开始沉默且奋力地学习,却怎么也想没到随之而来的不是夸赞,而是周围的同学变本加厉的不满。白眼,冷暴力,背后的小声指点,跟了我整整一年。直到我站到了他们无法到达的高处,这些声音才渐渐消失。可是没用了,长期处在深渊边,哪有不掉进去的道理。我救不了自己,能害得倒是不少。”

    季北烛苦笑了声,感受着少年手心的温度,她闭了下眼,涩然道:“事情的爆发在填报志愿那天。那时候,我已然知晓母亲为何电话总是忙音,母亲也意识到近两年忽略了我,可我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同她说着心里话,所以在她让我填言大,说弥补我的同时照顾生病的外公时,我同意了。尽管言大有曾经孤立过我的同学。但我没想到,我改志愿的事情会引来班主任的关心和那个同学的愧疚。就这样事情捅到了愧疚的母亲和生病的外公面前,以至于、外公接受不了,当场、去世……”

    “故事的最后,我去了江大,一个同言大完全相反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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