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无缘1

    唐婉下葬那日,送葬的队伍与一队要进城的车马冲撞上了。

    徐励过去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

    今日城外的人格外的多,出了这样的事故,许多人围观,也许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但是那道视线却似乎格外锐利,仿佛一道刺眼的光,仿佛能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他抬头望向前方,目光越过人群,只看到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以及马车的车窗处微微抖动的帘子,并没有看到任何盯着自己看的人。

    不过他们冲撞的似乎便是那辆马车所在的队伍。

    不过还没等徐励走上前解决,马车已经开始走动,徐励并没有看到马车上的人,徐励收回视线,明明心里说不应好奇,却又忍不住问了在他过来之前与对方协商的李长青一句:“这是谁家的马车?”

    李长青回道:“是知州家的马车。”

    “知州家表小姐身边的嬷嬷说今日往来的人多,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谁都不是故意的,因此并不计较,”李长青将方才跟对方的交涉告知徐励,“不过他们要赶着回去,就不做停留了。”

    “听说知州家的表小姐前些日子去京城探亲,”虽然跟着徐励,但显然李长青对于外边的事倒是听得不少,既然遇到了,他随口道,“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

    李长青还想说什么,徐励打断他:“长青慎言,不要妄议他人。”

    虽然不让李长青多言,他心里却念叨了一句——原来是她呀。

    唐婉临死前提起过的姑娘,徐励明白唐婉的意思,也并不抗拒,只是如今唐婉新丧,并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等以后、等……出孝了再说吧。

    但出孝之后,徐励又觉得两家已经多年没有往来,贸然登门未免唐突,何况秋试在即,左知州作为州府的长官,也在监考之列,此时跟左家交往似乎有点走捷径之嫌,虽然他自认行得正,但是这样的误会,还是能免则免,他是真心求娶,可是时机不对,怕是会让左家觉得他动机不纯。

    再说了,如今他身上除却秀才的名头再无其他,还是再等等吧,等他有了举人或者进士的功名,再提亲或许更有底气更有诚意一些。

    他如愿中了举人,头名解元,依着惯例,知州应当会宴请所有举子,徐励觉得,这应当是一个与左家恢复故交的好时机,也是达成唐婉遗愿的一个契机。

    不过在去赴宴之前,他收到了贺大夫婚宴的请柬。

    对于贺大夫,他是有些愧疚在心的,如今对方成亲送来请柬,这是和解之意,徐励也有心和解,自然打算赴宴。

    可是贺大夫成亲那日,他才知道,新娘是左知州家的表小姐。

    他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有的往来,又是如何就走到了婚姻这一步,他只是在想,还好唐婉那番话只是他听到了,还好他还没去左家提亲,否则的话,就是坏人姻缘了,可是嘴上说得释然,心里却莫名空了一角。

    感觉自己那一瞬间,似乎又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事物。

    既然左家表小姐已经嫁人,原本提亲的打算自然作废,徐励也不想无端生事,这事情既然没有人知道,那就永远不要再有第三人知道吧。

    他后来去了京城,中了探花选了官,贺大夫后来也带着妻子来了京城,徐励跟贺大夫甚少往来,其实徐励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管是贺大夫还是左家的表小姐,都淡出了他的人生,仿佛从来没有过交集——本来也没有。

    他很少生病,但即使是请大夫也嘱咐人不要请贺大夫,当然这一切不会被外人所知,否则只怕有人要编排他是不是对贺大夫有所不满。

    瑞王倒台的时候,有人建议对追随瑞王的人株连九族,徐励想着左家表小姐与傅家的关系,担心她受牵连,极力否决这份奏章,说服陛下只对主犯问罪,其家属从轻发落,左家表小姐这样从小寄养在亲戚家又已经外嫁的人,自然不受影响。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家借机休弃了那些瑞王党羽家的女子,徐励一边心中唾弃这些人,一边又莫名担心——若是贺大夫也休弃了左家表小姐那该如何……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担心而已。

    贺大夫当然没有做出这种事来,想来也是,以徐励对贺大夫品性的了解,他也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何况左家表小姐背后还有左侍郎——对啊,当初的左知州已经升官,哪怕贺大夫真的是个见异思迁的人,也是得掂量掂量的。

    何况贺大夫也并不是那样的人。

    很多年里他再也没有听说过左家表小姐的事情,再一次听到有关于她的事情,已是十年后。

    贺大夫是医者,夫唱妇随,她也跟着一道学些医术,经年下来,倒也学了几分,只不过并不对外张扬,某次宫晏上,有一个臣子的妻子骤然发病,其他御医赶不及时,她挺身而出,及时诊治,就连后边来的御医也感慨幸亏她及时出手,否则只怕要耽误了病症。

    经此一事,倒有人记住了她,因同是女子,便开始有人请她替自己看诊,渐渐的,她便成了京中各家爱请的女医。

    当然,这种事情不会传到徐励耳中。

    他连个妻子都没有,府上不会有人去请她——也没有人会跟他说这样的闲事。

    不过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但知道好像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跟她始终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他跟左家的关系也是疏淡得很,这些年又未曾再联系过贺大夫,他甚至找不出任何可以与她相见的可能——

    直到他在程家遇见了她。

    程烨擢升至京城,他趁着宾客散尽的时候去向程烨道贺,离开时恰好听到隔壁程烨的夫人在跟什么人道别,他听到那人唤程烨的夫人“阿萝表姐”。

    他突然想起,她是左家的表小姐,程烨的夫人也是。

    其实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立即确认了,隔壁的人是她。

    隔壁还在依依惜别,徐励却不愿意耽搁,先行离开。

    但他没有走远,在外边等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等了好一会儿,里边才驶出一辆马车,徐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上前拦住了马车。

    他听到她的声音响起:“怎么了?”即使出了这样的意外,她似乎并没有被吓到,声音温和,想来她脾气定然很好。

    她这些年应该过得很好吧,所以即使被人拦下,也不生气,他不由得好奇,她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

    尔后她探出头,看到他的瞬间,却又有些沉默。

    许久她方才开口:“徐大人。”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她似乎早就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为何,明明许多人都曾这样称呼他,但从她口中喊出来,他听着格外的不舒服。

    甚至莫名有些刺耳——可明明她声音平和,面上也并没有因为他唐突的举动而生出任何愠色。

    见他不说话,她又道:“徐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徐励回过神来,心知不该这般盯着她看,只好避开目光:“傅大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意喊她“夫人”,不管前边是冠着哪一个姓氏。

    她没说什么,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徐励却又踟蹰起来,半晌也只是道:“我有几句话想要与你说。”

    他顿了顿,看了看替她赶车的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下了马车。

    她在他跟前站定,示意他开口,徐励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能跟她说什么呢?他俩并不相识,而她如今已经嫁为人妇,说什么都似乎有些唐突。

    许是他沉默了太久,她都有些等不下去了,索性开口:“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徐励有些愕然,她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看向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其实不说也罢——我如今安好,对于前尘种种,业已释然,你也无需再介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

    徐励呆住:“我们……曾有过过去?前尘?什么前尘?”

    傅瑶也跟着愣住:“原来你并不知道啊?”

    徐励摇头,傅瑶已然回神,却也坦然:“既然不知道那便算了。”

    徐励不太死心:“怎么回事?你我之间……有过什么吗?”

    傅瑶这次却只是摇头,矢口否认:“没有,徐大人怕是听错了,你我从未见过,又怎么会有什么呢?还请徐大人谨言。”

    她说着便找借口脱身:“我还有病人等着,徐大人告辞。”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比得上他如今的感觉更憋闷呢——明明什么事都不记得也没做过,却听到对方说她已经原谅自己,还叫自己不必介怀……

    这怎么能够不介怀!

    听她话里的意思,他俩曾经是有过过去的,也许便是在所谓的“前尘”里,能够让她曾经耿耿于怀的、以至于他出现在她面前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他是来道歉的……他前世一定伤得她很深。

    所以当她有机会重来一次的时候,她便果断的没有再选择他。

    锦州城外擦肩而过那次,他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如今想来,也许是她。

    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决定要放弃他了——然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晚了一步,她便跟别人成亲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再给他机会。

    在他什么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跟她什么都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

    他思索了几日,还是决定去找她。

    他还是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是过去的时候,贺家那边已经是人去屋空。

    他心中莫名又涌起些许希望——若她真的如她说的那般已然释怀,便应该再坦然一些,便不应该因为那晚的失言便逃避。

    他以为她是躲着自己,可是跟旁人询问起来,才知道月前贺大夫已经向太医院辞官,而从程烨口中得知,他遇到她的那一夜,她是到程家跟程烨的夫人辞行的。

    他们夫妻本来就打算离开京城,并不是因为遇到他才临时起意,是他自作多情了。

    她这一生,仿若流星一般,几次经过他的世界,然后转瞬远去。

    他俩是毫不相干几无交集的两人,因为在很多年以前,她就已经主动放弃了他。

    她跟贺大夫后来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只午夜梦回时,时常想起当年在锦州城外那一幕——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迟一步,如果那时候他走到她跟前,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是一切都只是他的假想而已,也许就算那一日他走到了她面前,结果也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因为他跟她之间,没有任何的羁绊,所以当她打定主意跟他再无瓜葛,她的世界与他的,便从此两别,她的世界她的人生里,注定不会再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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