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遗憾的人

    为了帮黄雨柔蒙混过关,实训老师问起她去做什么,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隔壁教室弄业务,口头上好对付,最难以解决的,是每天的签到册上怎样才能留下她的笔迹。

    周思远为了能够临摹出她的字迹来,特意来之前买了只钢笔,没事就按照签到册上的一笔一画,模仿着在笔记本上书写,凌乱的偏旁被晾在一边,就是没把它们组成字眼,纸面都浸成了黑色,还是没能完整的按照她的笔迹写出黄雨柔三个字。

    他崩溃的把脸贴在纸张上吐口气吹起纸张,然后绝望把笔套塞进笔杆子。

    太难了……

    “给我吧!”

    江沁荫拿起搁在电脑前的钢笔,行云流水般的在黄雨柔那一栏后面写上完美契合的字体。

    “你可别……”

    周思远弹簧起身,刚想让她别乱写,这老师精的跟鬼似的,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

    江沁荫气汹汹的把签到册冲他面门砸上去,他拿起来定睛一看“oh,my god!”

    这字迹,绝了,一摸一样,找不出一点瑕疵,每一笔都仿佛是黄雨柔亲自落下的,和前面写的字迹对照起来,毫无破绽。

    他睁大了眼睛。

    “黄雨柔还在医院照顾王瑜捷吗?”

    江沁荫的话让他突觉匪夷所思,她怎么知道黄雨柔在医院的。

    “你怎么知道黄雨柔在医院的。”

    他用手抚过她写下的那一排字迹,凹凸有序,怎么会一模一样!

    “猜的……”她当然知道,她本来就是黄雨柔呀,江沁荫的躯干里装着黄雨柔的意识,这样离奇的事情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

    唯物主义是场美丽的梦。

    老师推开门,臂弯里放着一些资料,进来胡乱说了一通,总结下来,就是周三的结训仪式会在大会堂举行,校领导都很重视这次的实训结果,让各小组在做PPT时务必要更仔细。

    这样的讲话,每一届实训结束时应该都会有,一样的套路,一样的每一届领导都很重视。

    各小组开始把这些天的签到名单依次交上去。

    整理没多久,老师要求财务将税务报表与增值税发票交到隔壁银行,周思远心想,报表这玩意,他也不是会计专业,怎么交……

    关键时候,还是江沁荫出手帮他大忙,在电脑上三下五除二弄好后,把一叠用小夹子排序好的增值税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报表交给他说“拿起隔壁银行就好了。”

    这番操作下来,娴熟让他一度认为她也是会计专业。

    “我帮了你忙,你该怎么报答我?”

    “我能做什么?”

    “带我去见王瑜捷,悄悄的见……”

    江沁荫念出名字来,哽噎住了,不情愿的把头扭过去,声音不够洒脱悠扬,这个名字,有点不好启齿。

    “你认识她吗?”周思远追问。

    “好久以前认识的,一直想找她都没找到。”

    “为什么要悄悄的,我直接带你去病房里看不就好了吗?”

    “我只看一眼。”

    已经不能再问下去了,无非是距离悲伤再深一尺而已,她的侧颜阴晴不定,是哭、是笑都没有结论。

    周小远,王瑜捷在我的生命里只留下了一道残痕,唯一繁茂过的枝桠,也因为爱你,而无上光荣,她的死,是我这辈子唯一埋冤过你的事。

    当我意识到自己穿越到大学遇见你之前的时光后,我就有意识的去找她,除了你,她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我拼命的跑呀跑、跑呀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还是多少天,心里的念头只有,王瑜捷,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也许是风见我太柔弱,那片春山柔水,于群风中掠倒一片荒野,让我哭了好几次。

    我拼尽全力,连她的一丝踪影都没发现,老天爷终要我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再度抱憾终生一次。

    不要,这次一定不要……

    我卡着点去她的教室门口守着,在人群最多的时候去了操场,终于在那场足球赛结束时,我看见她走向了你,我几乎快忘记,她喜欢了你,三年……

    可我只能躲在那片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下,不敢上前相认,谁会相信有穿越时空这种无稽之谈。

    人与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感觉最重要,如果那时候你喜欢的能是她,死的就会是我了,那样该多好……

    那年,春寒陡峭,夏日如光,王瑜捷随身的本子上记着:祝我的好朋友黄雨柔早点看见身后的周思远,他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发现这个便携式的本子时,她的遗体一如安静的躺在河岸上……

    在转运前夕,落地的晨光压坏了她的肩膀,我靠在上面,看见了那天的晨昏线格外灰暗,她把咬了一口的草莓放在我嘴里说“喜欢要留给同频的人……”

    那句说在我心田上的话,很美,就在我即将握住它时,飞速衰落,和你的生命一样,复刻在流星上,从山头,到山尾。

    似乎在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流感病毒暴虐荆楚之地,也在那一年,跟多人都没再见的可能。

    太多的阅历告诉我,在没有意义的生活里,活着才是唯一值得被刻度的事,永远可以期待着。

    周思远点点头,把表扔在打瞌睡的小高潮头边。

    “你把这个报表交去银行那边,我先出去一趟,如果一会老师问起来,打打掩护……”

    “啊—”小高潮没弄清发生什么事,眼镜都没睁开。

    没等他留意,周思远领着江沁荫走了出去,赵寅杰看着那一堆增值税发票,脑海里冒了个想法:什么鬼东西。

    去见王瑜捷的路上,她给周思远说了很多东西,有家庭、有救赎、还有她的心历路程……

    “在我十多岁时,我在一个易怒易争吵的家庭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妈妈和爸爸关系走向破裂,让我和姐姐都拥有着不完整的童年。”

    “我有一个朋友,她和王瑜捷长得很像,头发、眼睛、鼻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她抚慰了我年少时所有的不公正,我高中那段时间变得很叛逆,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她不在我身边了。”

    周思远啃上自己的指甲,在牙床上左右摩拭,静静的听着她说,这时候,他也插不上嘴。

    “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好怀念他在我身边的日子,我高中学会了抽烟,经常一个人躲在距离小区几百米的柳树下发泄心中苦闷……”

    等等,距离小区几百米的柳树?

    这样的描述,不就是黄雨柔吗?

    她们不光字写的像,就连经历也如此相似吗?

    “我那时候还不敢把烟揣进书包里,在石狮子旁边找到……”

    江沁荫没注意到坐副驾驶的周思远随着她讲的越深入,神情越入迷。

    她顿了顿,说话开始含糊其辞,理性告诉她,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会加速离开这里的时间。

    “怎么不说了?”

    太像了,她一路上说的这些话,和他见识过的黄雨柔一摸一样,不免也把他带入到那个鸣出高温的夏天。

    后视镜里的江沁荫头向后微倾,眼眶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眼底的情绪顷刻从忧伤化为平淡,然后不轻不重的汇聚成那颗深色的眼珠,最后整张脸都显得兵荒马乱。

    隔了几分钟,冷不丁的冒出 “没什么想说的了……”然后闭上眼睛。

    汽车驶进正午的阳光里,这条距离最近的巷子里,人流密集起来,司机只能一边叫骂一边点着刹车。

    这条街上只有一家酒店,周边也没什么特色旅游产业。

    “奇了怪了,这条路上平时没那么多人的。”

    出租车停在一家特色小吃前,前面的游客把这条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师傅,有其他路吗?”周思远下车在小卖部买了两瓶可乐,随手让江沁荫摇下窗户,给了一瓶。

    “你转过去看一下,后面也被围起勒,进也进不去,退也退不了,看着架势,还要等好一会哦!”

    司机点了支烟后问他“小伙子,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周思远苦笑。

    “现在还有不会抽烟的男娃娃?”说这话时,司机还特意瞥了眼江沁荫,在他的视角里,这两个是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师傅,真的不太会。”

    师傅看他一再拒绝,想来真的不会,把香烟装回烟盒里,放在仪表盘上,伸出头看了一眼还在攒动的人流,从鼻孔漏出两行烟味。

    这条巷子很窄,也不属于什么风景古迹,一向很少有人来往,巷子里原来只有一家旅社,剩余的都只是坐地上摆摊的手工制品,极少有人光顾,要说有什么稀奇的,就是墙后的那栋古宅,曾经是清雍正年间的状元府邸,因此转进来的那条大道,一直被人们叫做明清路。

    为了保护这一历史文物,明清路在原本的城市国土资源规划中是可以直达清川区人民医院,可区委政府为了保留古迹,才多此一举的绕了云岩区一圈,可它的历史价值一直没被挖掘,周边的旅游景点也没开发,按理来说,是不会有这样的人流盛况。

    巷子平时只能容纳一辆小轿车通过,小路径上也没有安装监控器,给了很多跑车师傅可乘之机。

    起初,政府也派交警大队进行管理,不允许车辆通过,他们的精力大多都浪费在对主路的管理上,渐渐忽视了这条巷子,很多出租车司机又为了节省时间,卯着胆子是从这里穿过去,一出这条巷尾,再转一个红绿灯就到了,要是沿着明清路,还得多绕几公里的路。

    “这些人买什么呢?”周思远把喝完的可乐罐丢在旅社旁的垃圾桶里,挤在街上围观。

    挺无聊的,这些人……

    走了几步,这条巷子多了一些手工制品摊子,围观群众也不买,站着用手机疯狂拍摄做手工的情侣,交头接耳的细语,女孩脸上忽影忽暗,左脸颊上有一笔细长的褐色印记,剪起齐肩的短发,飒爽干练,男孩见了,搂起袖子,笑着轻拭干净。

    “咔嚓—咔嚓”

    吃瓜群众更激动了,相机就差怼在脸上。

    周思远蹲下捡起还没烘干的笔袋,泥土黏糊糊沾在手上,有点类似排泄物,吓得他脸一紧,转而放下,在衣服上擦了许久。

    “这个要烘干以后上色才好看。”

    江沁荫默默走到后面。

    “你买过?”

    “你有意见?”

    不久,转头走到明清大道上,张望是否还有出租车经过。

    她没注意,周思远站起来用无名指在陶俑上捏起一小团未干涩的泥浆,趁她不注意,想扔在她后背让她出丑,却阴差阳错的掷在她脸上。

    “对不起,我只是想丢你衣服上,没想到你转过来了。”

    周思远捂脸,难堪的不敢直视她,脸庞热的似电暖炉。

    完犊子。

    手指扒开细小的缝隙,偷见她用湿纸巾在脏的脸上一点点的竖着抹净,然后走过来,拉开口袋的拉链,丢进他上衣的袋子里。

    “扯平了……”

    她没有孩子气,也没有天真,冷冷的说。

    他眼睁睁看着她把垃圾扔在自己口袋里,刚想出声制止,江沁荫就已经坐上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

    堵在这里没多久,她就在手机上约了出租车过来,愚蠢,她还要去见王瑜捷,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周思远迅速跑上车,途中,把那张揉成一团的脏东西甩进下水道里。

    不等他开口,江沁荫说“王瑜捷,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周思远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她怎么和黄雨柔一个样,这个话题不是敏感吗!

    “你怎么和黄雨柔说的一样。”他稀里糊涂的搭了句。

    “那就让以后的时间,来见证这句话的真伪。”

    想起王瑜捷,她看向窗外,眼底一热,含着泪软绵绵的。

    她自大学喜欢你后,没在接近过任何异性,为了你,和我别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完。

    周思远无言,揉着鼻子,心里又起涟漪。

    今天的明清路上,时间过的好慢,一栋栋连街的大厦高楼,也都成了被阳光涂成了宝塔。

    黄雨柔素颜出镜在王瑜捷的手机相框里,用她们的话来说,人渐渐老去,再没有些值得回忆的瞬间,妄自来这世上一遭。

    王瑜捷一会捏起黄雨柔脸上的肉团,一会背地里抹上厚厚一层红釉,在她脸上留下鲜艳的唇印后叫嚣。

    “你记得,回去以后把这个唇印拓下来。”

    黄雨柔哭笑不得,宠溺的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得在你身上留下我的痕迹。”

    疯子。

    她翻开手提袋,找到一只口红,重重的摁在唇上,拥着王瑜捷,在她脖子上“啵”了一小口。

    “真好!”

    到了清川人民医院,周思远到病房里没有找到王瑜捷,让江沁荫稍微坐一会,连续拨了几个微信电话也没人接。

    江沁荫怅然,还是不能见到你一面吗

    深思中的一道光影,让她找到了存档记忆的那间小屋,那些鲜艳过的缝隙里涌现的,被她的偏执拿了去。

    靠着那份执意,她找到在庭院里摆拍的两人,她没勇气上前,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只手扒在玻璃门上,热泪盈眶之下,抽象的五官比起哭泣,更能装饰迸放的情感,以至于发出那样的感慨,好像,是把过去的痛苦,切片成数个时间点。

    在以我为时间轴的那个世界里,我知道这一面后,我们再无相关,所以,我总是听见一个偏见想法在说,我的生命,应该有你!

    特别荒诞的是,她扒开衣领,胸脯那里以她唇印为图的纹身,随着灵魂的空渡,一点也看不见。

    她叹了口气,眼里长出了带刺儿的玫瑰花,在王瑜捷身上,她死磕掉太多的时间。

    谁又会想到,四维生物的人类,有一天能倒带时间呢!既然有机会,当然要去见,想见的人。

    黄雨柔小气到,陪她的是过去的自己,都会吃醋。

    要是,陪在你身边的,永远是我就好了。

    与树叶被风撩动一起的,是小指头勾着衣袖,指头缠绕了一圈后忿然的在地砖上跺跺脚,心里不痛不痒。

    突然,一双手挡住她的视线,周思远还在一楼步梯口的时候,就看见鬼鬼祟祟的江沁荫。

    隔远了看,更像是偷窥者。

    “你要来看王瑜捷,为什么不过去。”

    “不想过去,我走了。”

    这人好怪,那么想见王瑜捷,遇到了,又不敢面对面。

    江沁荫步子迈的飞快,扭头刹那,他看见她眼神里写好的释怀叫做如愿,没一会儿,走到街上去,沿着车水马龙的清川大道,不断的被风吹远。

    这一生所让她遗憾的两个人,幸得眷顾,能以这种方式再见。

    周思远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黄雨柔依然搂着她的脖颈,贴在一起。

    他微笑着自言自语,做出的和江沁荫一样的选择,离开这里,就当没来过。

    黄雨柔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说“要是老了的话,你生个儿子给我养老,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生个儿子给我养老。”王瑜捷反驳道。

    “我肯定生个女儿和你做亲家呀!”

    “不行,那我生女儿,你生儿子……”

    “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的日子,我们都要在彼此身边,就例如我们可以没有男人,但一定要有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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