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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目送纳兰云蘅上了梅妃的轿子,赵琯溪背着手回到书房,东宫陈已坐在桌后等他。

    “似是进展不顺利?”东宫陈吹一吹茶,问道。

    赵琯溪拂衣坐下:“她说,我先前虚伪得很明显。”

    东宫陈嘴角出现一个细纹似的淡笑。

    “还说,她对我现在的态度很不适应。”赵琯溪低垂长睫,若有所思,“或许,我应该再变换一种风格。”

    “你现下是那种风格?”东宫陈很感兴趣。

    “大概,类似于…有来有往…”赵琯溪皱着眉头思索道。

    “便是那种,三公主说一句,你接一句吗?”

    “是,不过,她似乎不太高兴。”

    东宫陈喝一口茶,慢慢分析:“三公主灵动活泼,却不是脾气不好的人,应当是你哪里惹到她了吧。”

    赵琯溪仔细回想今天的情形,肯定道:“并未。”

    东宫陈放下茶杯,脑中闪过些许画面:“你同三公主相处时,是不是就和今天在厨房的情形一样?”

    “自然。她说一句,我便回一句,不曾冷落过她。”

    东宫陈真相了,微笑道:“那三公主高兴就有鬼了。”

    “为何?”赵琯溪学而不厌,恳切发问。

    “因为你一直在同三公主作对。”

    赵琯溪不假思索:“并未。”

    “你能察觉到就有鬼了。”东宫陈的语气轻飘飘地一针见血,“三公主说一句,你便怼一句,三公主说一句,你便怼一句,不是作对是什么?”

    赵琯溪一点就透:“依你的意思,我应当顺着她。”

    “自然。三公主觉得你先前虚伪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你也没想过要真的把她怎么样。不过,现在梅妃娘娘如此看重她,你也应当情深意切些才是。”

    “万事都顺着她恐生事端,她本性的确不坏,只是确实不聪明,我还是掌握些发言权才妥当。”

    “或许,三公主更愿意你用那副虚伪的嘴脸面对她。”东宫陈饮下一口茶,慢悠悠道。

    “这事由不得我和她,从她踏入阳荥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事情就逃不开了。”赵琯溪慢慢地说,声音冷静。

    “你怕是会耽误三公主一生。”

    “那便算她倒霉吧。”赵琯溪看向窗外,声音不容置疑。“生在帝王家,事事不由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东宫陈的视线一起随他转向窗外,陈菀菁在院中给纳兰云蘅腌制八宝鸭子。“生在人世间,事事不由人。”

    “她也很难全身而退。”

    东宫陈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院中忙碌的身影,不慌不忙道:“我自会保全她。”

    赵琯溪轻笑一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另有意思:“你倒是胜券在握。”

    “让她一生健康无忧,是我一辈子的事。”

    “她哪怕心胸再宽阔,也受不了和别的女人共享夫君吧。”

    东宫陈淡淡微笑:“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赵琯溪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自然,祝你如愿。”

    “多谢。”东宫陈拈着茶杯,对着他遥遥一晃,“那就祝三公主心胸比菀菁宽阔,能让你过安稳日子。”

    二十九

    “这位是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百里仲檀,这位是满桑三公主――――纳兰云蘅。”赵琯溪开口为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介绍彼此。

    纳兰云蘅礼貌微笑,端起面前的茶杯略一抬:“早就听闻百里公子算术了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

    她面前坐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公子哥,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霞姿月韵,春梦楼高;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只是,这公子哥似乎不太爱说话。

    百里仲檀微微点头:“三公主谬赞。”

    纳兰云蘅不显尴尬,继续热络道:“以后咱们还是要多多走动…”

    百里仲檀打断她的客套:“三公主有话还是直说了吧,在下时间并不宽裕。”

    饶是纳兰云蘅,心中也有些不自在:“百里公子还真是…坦诚直率。”

    “仲檀,你时间一向不宽裕,拒绝我多次邀约,如今还不容易来了,怎么又如此匆忙?”赵琯溪端起八分笑,到底是虎父无犬子,将明帝不怒自威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不瞒殿下说,臣确实有些账本急需处理,还望殿下通容。”

    “诶,仲檀,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知道你忙?”赵琯溪起身,端起酒壶亲自替他斟酒,“今日叫你过来,不过是朋友间小叙一番,你可不要推辞。”说着,又面带微笑将酒杯递到他面前。

    百里仲檀无法,只得双手接过杯,道谢后一饮而尽。

    纳兰云蘅见状,心中感叹:到底是礼法…

    “仲檀,你我二人都不是遮遮掩掩的人,我呢,也就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赵琯溪重又坐回座位,姿态闲适,“云蘅有个朋友,屡试不第,你呢…”

    不等他将话说完,百里仲檀垂首道:“臣惶恐。”

    赵琯溪被他气笑:“仲檀,你有什么好惶恐的?”

    百里仲檀离桌拱手道:“臣无能。科举乃是利民利天下的好事,只有保证公平,才能发挥自身功用,以致福泽千秋万代…”

    纳兰云蘅没料到他会突然站起身慷慨陈词,一时间捏在手中的筷子不知该伸向哪儿。

    赵琯溪抬起手:“仲檀,你多虑了。”

    百里仲檀压根儿没给赵琯溪插话的机会,一气说了下去: “臣不敏,望殿下另寻他人,臣…”

    纳兰云蘅看出他要走,急欲出声挽留。这可是赵琯溪下帖子请了八百次,才因实在找不到理由推拒了前来赴约的人,今日一走,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她急中生智,筷子一摔,站起身朗声道:“百里公子说,科举只有公平才能发挥其功效,那我就要问问,何为公平?”

    赵琯溪看她一眼,却并未制止她的行为,而是任由她说了下去。

    “学富五车却名落孙山叫公平?头脑空空却身居高位叫公平?心地善良却遭人猜忌叫公平?无恶不作却安享富贵叫公平?以公子为代表的儒生满口仁义道德,公平正直,可公子何尝真正睁开眼睛看这世界,何尝真正体会过黎民百姓的苦楚?公子口中的苦难,难道不是一厢情愿的空中楼阁?”

    纳兰云蘅说完,长舒一口气。她并不十分了解百里仲檀,只知道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头脑聪明,为人正直,今日一见,知他同天下儒生一般,不慕名利又有些刻板,因此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只盼望能勾起他的秉性,绊住他的脚步。

    正要离开的百里仲檀停住脚步,咽下那句告辞,坐回原本的位置:“三公主所言,正是在下心中所想。”

    纳兰云蘅如释重负,粲然一笑:“既如此,我们可要好好畅谈一番。”说着,替他倒一杯酒:“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二人边喝边聊。”

    百里仲檀端起酒杯,点头道:“三公主还是以茶代酒吧。”

    “好。”纳兰云蘅给自己倒上茶,对他一敬,“公子随意。”

    百里仲檀是个实诚人,紧跟着仰头一饮,对她倒到酒杯。

    纳兰云蘅又给自己满上,还要敬他一杯,赵琯溪看她动作,温声道:“仲檀身体差,不善饮酒。”

    百里仲檀却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同三公主相见恨晚,多喝几杯也是应该的。”

    “好!公子当真豪爽。”听到这话,百里仲檀又要喝下一杯,酒送到唇边,纳兰云蘅连忙拦住,“只是,酒喝多了容易误事,我们还是吃菜吧。”

    “三公主请。”

    “请。”

    三人吃了些菜,纳兰云蘅开口:“公子,‘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你我二人知音相逢,便不再拘束繁文缛节,从此只以朋友相称。公子就叫我‘阿蘅’吧。”

    “好。那阿蘅便称呼我为‘百里’吧。”

    纳兰云蘅正要答好,赵琯溪慢悠悠道:“还是叫‘云蘅’妥当些。”说完,还替她夹一筷子红烧肉,温雅地笑:“阿蘅,多吃些肉。”

    百里仲檀头脑灵活,相当识时务,一下子就明白了赵琯溪的言外之意,点着头道:“云蘅,云蘅,蘅皋向晚舣轻航。卸云帆、水驿鱼乡‘’,好诗,好意境。”

    纳兰云蘅被赵琯溪看得头皮发麻,不明白他今天抽什么风,怎么还跟一个称呼较上劲了。只能吃着菜含糊附和:“百里,好诗。”

    二人聊至酒酣耳热,纳兰云蘅撑得实在吃不下,百里仲檀白皙的皮肤透着粉红,赵琯溪在一旁劝说:“天色不早了,仲檀还是喝完醒酒汤,早些回去吧。”

    百里仲檀原本晕头转向,一听到“早些回”就联想到自己严厉的爹,接过醒酒汤猛灌两大碗回去了。

    纳兰云蘅担心他忘事,高声道:“百里别忘了,我三月份将人送去,你好好带他,让他多学点儿东西。”

    百里仲檀被店小二扶着,醉醺醺挥手道:“放心吧云蘅,绝对忘不了。”

    纳兰云蘅站在窗边目送他走远,不无担忧道:“他要是倒在半路上怎么办?他可喝了不少酒。”

    “百里家自会有人找,你不用担心。”赵琯溪温声回道。“况且,他只喝了七杯,数量不多,让风吹一吹就好了。”

    “哦。”纳兰云蘅坐回位子,“我消消食儿,你要不再趁时间吃些菜?你刚都没怎么吃。我要不吃饭,菀菁姐姐会做;你要不吃饭,菀菁姐姐可不管你。”说着,还十分骄傲地摇摇头。

    “不用了。”赵琯溪摇头,将一碗醒酒汤推到她面前,“你方才喝了两杯酒,把这些喝了吧。”

    纳兰云蘅有些稚气地皱起眉:“这汤不好喝,而且,我酒量挺大的,在满桑都能喝三碗呢。”

    “喝了。”赵琯溪语气不容拒绝,又将碗往前推了推。

    纳兰云蘅脾气也上来了:“凭什么你让我喝我就喝?我让你吃菜你吃了吗?”

    赵琯溪思考一秒钟,随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咽了下去:“我吃了菜,你喝醒酒汤吧。”

    纳兰云蘅缓慢地眨眨眼,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琯溪掐断她的话:“我吃菜,你喝醒酒汤,不公平吗?”

    “公平。”纳兰云蘅鼓着嘴点点头,但还是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难道是这酒度数太高?

    “所以,喝吧。”赵琯溪抬起手,将碗沿压在她唇上。

    纳兰云蘅将碗接过,咕嘟咕嘟喝光,对着他亮一亮碗底:“我干了。”

    “嗯。”赵琯溪望着窗外点头。

    “你看窗户干什么?”

    赵琯溪头也不回,答道:“那我看你?”

    “我不介意。”

    他的话被纳兰云蘅原封不动还给他。

    明知醉酒的人说话不能信,但赵琯溪还是鬼使神差般转过身:“阿蘅,你喜欢我,怎样和你相处?”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嗯,”纳兰云蘅闭着眼思索,漂亮的远黛眉皱起来,“喜欢…”

    再一次,鬼使神差般,赵琯溪伸出手,指尖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你用原本的样子对着我。”

    赵琯溪收回的手一顿,纳兰云蘅口齿清晰,不像是喝醉的样子。他感觉自己心脏跳得飞快,像是要在胸膛里炸开,他忐忑又迟疑:“云蘅,我是谁?”

    “你是…”

    纳兰云蘅睡着了。

    赵琯溪说不清楚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刚刚猛烈的欢喜还没有降温,紧接着又涌出一股磅礴的落寞,他的心脏像是一个台子,复杂的情绪在其上狂舞,一片精彩纷呈中,只有“冷静”支持着他心脏缓慢而平稳的跳动。

    一下,两下…

    赵琯溪奇怪,自己明明没喝酒,为什么头脑也有些混沌了?

    他捏捏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些,闭上眼深呼吸,又垂眸看看熟睡的纳兰云蘅,扬声将店小二叫进来:“去三皇子府,叫辆马车到这里来。”

    小二点头哈腰出去了,瞥见歪倒在椅子里的纳兰云蘅,又十分有眼色地关紧房门。

    赵琯溪盯着那门盯了半晌,到底没走过去把门打开。

    清者自清。他如是想。可总怀疑自己在用话术安慰自己。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放任自己反驳。

    “你用原本的样子对着我”。这好像是一句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响起。

    “原本的样子?”

    他这样的人,又怎能对人展现出原本的样子呢?况且,伪装得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哪儿还有什么原本的样子?

    房门被陈菀菁推开,紧接着,东宫陈也进来了。

    “我听人说你带着云蘅喝酒,云蘅都不省人事了?”陈菀菁抱着纳兰云蘅检查一番,确认没事后,质问赵琯溪。

    赵琯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纳兰云蘅的脸。

    “快快快,把阿蘅背后去。”陈菀菁看指望不上赵琯溪,便抬头催促东宫陈。

    “这事儿可不该我来。”东宫陈后退一步,笑着看向赵琯溪。

    “我看你俩都指望不上。”说着,就要将纳兰云蘅扶起,东宫陈连忙搀住纳兰云蘅胳膊:“菀菁,我来我来。”

    赵琯溪开口:“东宫陈,你是想勒死她吗?”

    东宫陈让步,做个“请”的手势:“你来。”

    赵琯溪将她打横抱起下了楼,东宫陈跟在他身后,对着陈菀菁笑:“什么样的人,就干什么样的事儿。”陈菀菁瞥他一眼:“歪理。”

    赵琯溪将纳兰云蘅抱在怀里,觉得分量实在轻。他虽然没抱过别人,但也能明白,纳兰云蘅这个体重,在同龄人中绝对属于瘦的。

    吃那么多,也不见长胖?都吃的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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