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卓映秋张了张嘴。

    她想说自己并不需要什么乱七八糟的玩伴,对所谓的大宗派内门弟子和外门执事都一样毫无期待。

    她不需要师兄,不想要一个碍眼的家伙跟着。师父和师伯就很好,他们三个人先认识,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她不想要什么不认识的家伙都能获得做师父徒弟的殊荣,加入他们的快乐三人队伍。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她自己也是师父捡来的,至今仍然受到师父的荫蔽。她受到了师父烂好心的好处,就不能去阻止师父把同样的烂好心用在别人身上。

    ——这没有道理,很不招人喜欢,师父会为她的自私想法讨厌她的。

    所以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理智让她缄默,情感上有些落寞。

    ……她只是师父随手捡来的小可怜徒弟,她想,提醒自己,她本质上和衍之即将拥有的身份并无不同。

    卓映秋呼了口气,眼神暗淡了片刻,很快又调整成了平静期待的无辜表情。

    而这片刻的变化,没有逃过年纪很大,精神强大敏锐,还碰巧是一位阅尽千帆的女士的塞西莉亚的眼睛。

    塞西莉亚开始觉得年轻人们憨憨起来了。

    而憨憨沃兹华斯还没意识到问题,他信心满满地向衍之发生了邀请,只用了一秒时间就被当事人怼了回来。

    “谢仙尊邀请。”黑衣青年冲他恭敬拱手,“但请容我谢绝。”

    沃兹华斯:“……啊?”

    “我不愿意。”衍之没什么表情地重复道,“……拜您为师。”

    沃兹华斯没有预料到会被人拒绝,老实讲,对于他来说,认老师做爹爹的修仙界传统有点超出他的常识。既然老师可以拜许多个,那这娃已经众叛亲离,托庇于他是个好选择耶

    外世界人沃兹华斯试图解释:“但如果你和我有师徒关系,像你这样被追杀的本地人,我才能有理由保护你啊?要不是这样,过段时间太一宗发现了你,跟我要你,我拒绝他们很麻烦的。”

    他的眼神困惑不解,传递给了眼前的年轻人:你不会想被人杀吧?不会吧不会吧?

    提起被人追杀,衍之眼神落寞了片刻。

    “多谢仙尊顾虑周全。”他再行一礼,诚心实意地道谢,抿嘴沉默片刻,“只是我已经有师父了,师父将我捡回宗门,抚养我长大,引我走上仙途,并不介意我的妖兽血统。师父于我恩重如山,请您允许我无法转投他门。”

    沃兹华斯皱眉,盯着他,旋转头部,试图理解转投他门这个词的意思。

    唔……

    塞西莉亚在旁边看着,理解了,她点了一下头:“我们尊重本地习俗,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她看了一眼卓映秋,小姑娘显然还陷在自己对师父来说和衍之差不多的这个事实冲击的思考之中,但当她拒绝的话说出口,秋秋的眼神还是跳跃出了一丁点的喜悦期待之情。

    唉,可怜的孩子,得到过的温情那么少,所以被沃兹捡走就死拽着不肯放手。

    她在心里叹息,伸手捅了还在纠结师徒问题的沃兹华斯一下:“他已经金丹了,道路固定在能级修行者的方向上,拜我们为师没有用。”

    沃兹华斯明白了,主要是一说金丹不能转修的技术问题,他明白的特别快。

    他盯着衍之,摸了摸下巴。

    “啊,那既然你不肯做徒弟,就继续做俘虏吧。”他说,徒弟需要尊重本人意见,俘虏显然不需要,想通了这一点,他又笑眯眯的了,“我记得你叫衍之,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可爱的小徒弟映秋,这是塞西莉亚,这是我也不知道叫啥的小孩子”

    塞西莉亚咳了一下。

    沃兹华斯只好去问小童子:“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无父无母,没有大名。”小童说道,“师父叫我小苗,他说我的手臂好像小树苗一样细瘦。”

    小苗,像个女孩名,倒是比什么麻杆狗蛋一类的好听,想来当初那道士对他也是有些照顾喜爱的。说来这家伙跟着他师父十好几年了,一直是个小童,他师父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显然问题不小。

    但沃兹华斯没有问,这孩子身上的问题很大,如果他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件事他甚至需要找更专业的人讨论一下。

    他摸了摸小童的头顶,对衍之说:“……这是小苗,总之我们队伍里暂时就这些人,你可以先认识一下。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西方的炎,介于你是俘虏,所以只是告诉你一声。”

    衍之没有表情,只能接着。

    他开始怀疑对方在搞他了,收徒不成这么顺理成章把前一刻还要收的徒弟打成俘虏,而目的是庇护他的家伙……总觉得有点问题,他亏了,但又不知道亏的是什么。

    新加入了两名成员的小队短暂互相介绍了一下对方。

    小童的情况没什么好说,自己都稀里糊涂,衍之倒不介意说些自己的事情,但他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出身,也不肯出卖师门和之前的宗派,能拿出来交流而不是秘密或者伤疤的东西有限。

    他说自己是太一宗碧凰城的外门执事,原本是附近凡人村落里没人要的孩子,因为有一半妖兽血统而被人们唾弃,颠沛流离,年纪小小就要冻饿而死。

    是他的师父,太一宗的一位下方到外门的低级长老路过村里,见他可怜,把他捡了回去。这位长老并不歧视他是半妖兽,把他当做亲传弟子养大,教他法术,把他培养成了一名优秀的修士,也说服了太一宗接受了他,尽管只能入外门。

    为了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衍之对太一宗和碧凰城要塞死心塌地。他作战特别英勇,很‘不让师父丢脸’。几年以前,师父驾鹤西去,临走还是放心不下碧凰城的事情。衍之就对他发誓,自己一定会镇守在这里,永远不会背叛,也永远不会逃离。

    他是这样发誓的,也是这样做的,真心实意,奈何碧凰城除了他师父以外的其他派别不信。师父生前主张友善对待附近的民众,包括对待散修和邪修恶灵都有自己的一套怀柔理论,因为这个他和碧凰城附近的本地宗门产生摩擦,又因为这样,在他死后,其他不支持他观点的执事们对衍之也十分敌视。

    这种敌视最终夹杂着对衍之能力的忌惮和对他血统的怀疑,发酵成了这次沃兹华斯他们阻止的刺杀事件。

    他说完了,自己也反思自己有些天真。但与此同时,他也痛苦,为‘不能践行诺言,在师父身后一直守护碧凰城要塞’而痛苦。

    是个好人。

    沃兹华斯想,有些没话讲。

    他有心把这事归结为碧凰城分堂内部的派别政治斗争,又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衍之的半妖兽身份考虑进去。

    ……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他得理解为什么半妖兽低人一等以至于到了几乎原罪的地步。

    一般来说,即使一个世界有种族隔阂,混血儿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受到一方的致命攻击。

    ……图啥啊,都是被异魔威胁的社畜,还整点血统原罪,还嫌世道不够乱是怎么的。

    沃兹华斯在无语。

    衍之讲完了,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一直以来已经习惯于忍耐。

    这俩人一个还没融入环境,另一个铁憨憨,只有塞西莉亚,察觉到了卓映秋态度反常。

    在衍之断断续续讲述这些事情的过程中,他们几人已经离开了棠梨和静溪湖,前往了一个距离碧凰城不远的小镇落脚。

    来都来了,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带着任务,总要看一眼碧凰城这个人类抗击异魔的前线。

    他们带着衍之这个小麻烦,去往可能会有破月剑这样的大乘出没的碧凰城终归不方便。所以姑且在近处落脚,打算跑路看一眼碧凰城,再跑路回来,直接离开青州。

    在落脚的过程中,卓映秋突然变得非常体贴周到。她会自己去张罗店家开房间,准备热水和饭菜,再给师父他们端茶倒水,同时说话很少,态度恭敬,有点本地小弟子面对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那个味。

    在之前,她并不这样。和师父师伯相处久了,卓映秋明白师父师伯对待她是平等而善意的,在这个两个强者带一个小修士的队伍中,她作为最弱小的一个一直以来都是被照顾的对象。她也不是一开始就适应,但对这种照顾的接受,本身就代表着她愿意信任师父师伯不会以此批评她的态度,也表达了她愿意亲近师父师伯的意愿。

    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师父师伯对她好是因为他们会对所有处在她这个位置的人好。

    她并不特别,所以她应该更加摆正自己的位置一些。

    而她知道父母出事的原委,恐怕以后学成有一天也会和大宗派对上的。父母为了她调查古老年代修士的事情,调查天地巨变的原委,他们和树灵清墨交流这个,惹来杀身之祸,很有可能父母的消失和陨落也和这件事有关。

    她要知道父母是怎么死的,要为他们报仇,就不可避免要和大宗派起冲突。即使这是以卵击石,也非做不可。

    而师父师伯,他们明确说了,自己作为外面的人,不愿意和本地势力交恶。

    卓映秋清醒过来了,她冷静了,她想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师父师伯,为了不拖累师父师伯和本地势力交恶,也像师父当初说过的那样,她终归有自己的路。

    那么,

    她就要更好地做一个服侍师父的好弟子,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没大没小,这样,在以后终归会到来的别离的时候,她不至于亏欠太多。

    卓映秋乖巧沉默地整理好房间,为师父师伯安排好晚餐,一边做这些,一边为自己父母的遭遇愤怒,也为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开师父的事实感到难受。

    没关系的,她想,当初在奉天门她就是一个人支撑一个人策划一个人逃离的,她本就没有同伴,遇到师父是她的幸运,只是一时温馨快活时光的错觉罢了。

    不能愉快接受是一时的,她很快就能适应。

    客房后院有井,她和小二了解了一下,自己下去打水了。

    她说去打水就走了,和所有早年丧父丧母颠沛流离的修士孩子一样,卓映秋下定决心,做起事来非常利落。

    她走以后,塞西莉亚一把薅起了觉得徒弟有点怪怪的,但还不知道为什么的沃兹华斯。

    “秋秋不高兴了。”她对自己的队友小声说,“你去劝劝。”

    沃兹华斯注意到秋秋不开心,但他没明白,和塞西莉亚眼神交流:“怎么不高兴了?是因为她父母的事吗?”

    但那是不是更应该悲伤?这是大事,可以拿出来说的,也不至于当天晚上突然和师父赌气?

    “我觉得不是。”塞西莉亚拳头有点硬,又觉得某些同僚臭单身的几百上千年纯活该,她小声示意沃兹华斯:“你为什么要提出收那家伙为徒弟?”

    沃兹华斯:“?”

    理由就那些理由啊?还能有啥?

    塞西莉亚忍不住了,以凡人打小孩都打不疼的力道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原本你就秋秋一个徒弟,让她体会到了师门的温暖,她特别重视你我。然后你又收个徒弟,随便一收,你觉得把你当最重要的师父的她怎么想?觉得你收徒弟是跟这捡破烂呢。”

    沃兹华斯:……

    他没想这么多,真的。

    而且说什么收徒弟和捡破烂差不多……原本他就是这么个态度啊。要不然当初秋秋和他刚认识没两天,因为体质原因无处可去,他一个是气不过,另一个也确实是没怎么考虑,她需要学习自己的法术,那他们修仙界搞师徒制,他也入乡随俗干脆就让她做自己徒弟了。

    ……就,真的,一开始确实没把它当个严肃的事。

    但是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这个》世界的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处出了感情。那有了感情自然不一样,问衍之师徒的事情,确实是觉得答应卓映秋让她和同龄人一起行走没成,不太好意思,想找个师兄给她做玩伴。

    结果被塞西莉亚这么一说……搞得他像个大渣男。

    沃兹华斯感到头疼了起来。

    ……

    卓映秋在院子里打水。

    她心情很乱,有法术不用,却用手去摇水井上面的辘轳。辘轳不是给她这样纤细娇美的少女设计的,粗苯且大,好在卓映秋身为修士,力气也并不‘纤细娇美的少女’,很轻易就能操作它。

    她用行动来填充自己的思想,借机放空一下脑袋。摇着辘轳刚把第一桶水提上来,师父就从客院的方向绕了过来。

    “秋秋。”沃兹华斯喊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听到师父呼唤她的时候,卓映秋心里都轻快了起来。她回过头看向师父,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笑意:“师父,您怎么下来了。”

    “小闺女家家的,咱们不做这些事。”沃兹华斯把水桶从她手里接过,放在地上打个响指,“那不是有个自己做俘虏做的很爽的家伙么,把这种粗活交给他干。”

    提起衍之,卓映秋从见到师父的愉快中回归了现实,她的神情黯淡下来。

    “秋秋。”沃兹华斯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这会倒是有些肯定了,“你怎么突然跑来这里?”

    “这,弟子服侍师父是理所应当的——”卓映秋试图解释。

    但沃兹华斯后面的话让她吞下了后半句,他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新来的两个人?”

    卓映秋被问住了,好像对又好像不对,她神情有些茫然。

    “我,呃,我刚刚去了解了一下你们这里的师徒定位,好吧,是我之前的理解有偏差。”沃兹华斯解释到一半,感觉自己在越抹越黑,试图加快语速给这部分岔过去,“呃,总之我明白徒弟是不能随便拜师的,师父收徒这件事也很严肃!所以我收回之前的话,不会再收衍之做弟子了。”

    “如果以后没有特殊情况,我也不会再在这里收徒弟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徒弟的表情,深感渣男撩骚劈腿被抓包误会时候解释的痛苦,“……我是说,除非你特别喜欢。当然秋秋不一样!”

    这感觉自己好像个被抓包渣男的家伙就差指天发誓,“当初我收秋秋为徒不是这么随便,就很严肃!虽然后面我以为可以随便但其实不行,但总之秋秋的事情很严肃!”

    “所以我不会因为发现你们这里师徒的真正含义而修正秋秋是我徒弟的事情的。”他的眼神和语调都柔和下来,“你别不高兴,就算我误解了师徒的真正意义,秋秋也一直是我真正的,唯一的徒弟。”

    卓映秋站在他面前,听完了师父突如其来本无必要的澄清。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有点震动,眼神显出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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