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伸手环过卓映秋，安抚地拍拍她。

    沃兹华斯站在原地，皱眉想了很久。

    他觉得这是个大事，应该再多确认一下。无论如何这对小徒弟来说太残酷了，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在暗示水灵根突然变得弱于其他所有属性，”他慢慢地斟酌语句，“这件事有某种针对性的原因，而且有高于平均的概率……是人为？”

    “显然。”

    “……您有多大把握？”

    “我们话不说绝对，九成五吧。”

    沃兹华斯：……

    现在轮到他盯着自己的神明了。

    “你又不是头次见到水属性。”神明从大骨头怪物手里接来新倒的茶水，端起来喝，“是哪个弱者让你有了水属性不强的印象？”

    “我们之前一直认为修仙界水属性特别弱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功法。水灵气本就柔弱，而水属性的天才都被当做宝物抓。这个属性的修士无法成长起来，也就不能总结传承强大的功法。”

    “……炉鼎的事少扩展两句吧，你说的我都恶心起来了。”神明板着脸吐槽，“也有道理——但是沃兹，你怎么解释炉鼎呢？”

    沃兹华斯抿嘴。

    “我不能理解，沃兹，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水属性成了这个炉鼎。”

    “你说它弱，可以，没问题，我就当这世界水属性特殊，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缘故。但水属性的修士力量可以给所有修士当血包用，我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是个什么自然形成的规则。

    “力量方向的修行者的起步修行方式，是吸收外界的游离能量储存在身体里。水灵根的修士吸取的是水灵气对吧？他们的修为也是水属性的。其他属性的修士，你比如火灵根的修士，吸取的是火灵气，他们要提升修为需要的也是更多火灵气。

    “这……火灵根的修士抓一个水灵根来，抓着他一嘬，就能把水灵根修士吸收的水灵气当作火灵根需要的的火灵气嘬出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过程里缺了点什么重要的步骤？比如两种不同属性的元素相互转换之类的？

    “我之前说过其他世界也有人弄炉鼎，但那些人都是逼迫别人修行自己功法，得到同源功力才能吸收。这水属性……我这么说，火灵根和木灵根吸了都会同样快乐吗？

    “要说吸取的是力量不是属性，那问题又回来了，为什么偏偏是水？其他属性为什么不行？？

    “要是我，我觉得木属性更合适啊？木属性带有治疗效果，高阶暗合生死，吸取它至少在生命力方面还算有点契合性。但水属性的低阶修士……真的，我想不出来怎么个纯天然法才能天然成这样。

    神明哔哔了一大堆，甚至转头和别的谁求证道：“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

    ————

    “……对，他们也说这事很离谱。这不符合各个属性灵气起始状态的分化构造逻辑，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求证完了，对沃兹华斯点头。

    沃兹华斯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说：“我明白了。”

    “你的这个小徒弟挺好的，恰好是水属性，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你们可以知道。”神明说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们这世界整个都有点离谱，有她在你们能直接知道水灵根的事情，免得太深入接触危险，总是好的。”

    “深思熟虑的明智选择，沃兹。”

    他不咸不淡地评价。

    沃兹华斯偏头看看小徒弟。

    卓映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或许是惊爆的消息听的太多，人已经麻了。

    又或者……但愿她不会因为仇恨和怨念做出什么吧。

    沃兹华斯在心里暗暗叹气。他其实不是这么想的。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收秋秋为徒，真的只是路见不平，看这小姑娘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看不过眼把她带在了身边。

    也许哪时候他也觉得过这是个聪明的决定，想着这本地小修士跟着他们多少能有点作用。事实上秋秋在一些方面确实帮助了他们，要没有她，树灵清墨未必那么容易信任两个外人。

    但相处久了，他觉得这孩子挺乖巧的。被人一口一个师父喊着，心里也不是没有温暖过，对她也有了点感情。如今和神明捅破这件事，确实是希望她以后跟着自己一行人能多些保障，少些顾虑，心里已经没什么功利的想法。

    现在搞得他好像利用什么一样……但愿秋秋别想差了，再把好不容易正常点的性子长得歪回去。

    ……但这事……要换做是他，这会估计也免不了想报复社会啊。

    沃兹华斯想着等这波通讯完了安慰安慰秋秋，这破事实在太难为她了。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带她过来参加这次会面是对是错，但很快又想到，如果自己不带她来获得老大的首肯，往后她进阶被卡住，情况只会更糟。

    可怜。

    他拍拍小徒弟的肩膀。

    卓映秋抬头，反对师父安抚一笑。

    沃兹华斯感觉有点不妙。

    但这会神明翻看文件，又或者是内部讨论告一段落，光幕那边插进话来：“关注一下灵山。”

    沃兹华斯：？

    卓映秋：？

    塞西莉亚：。

    灵山咋了？

    “你们目前推断灵山是世界能量节点在物质世界的投影是吧？”神明单手撑着头，“灵山内部有自动运行产出能量的结构，产出灵气扩散到天下。”

    “是。这个模型有哪里不对吗？”塞西莉亚问道。

    “没哪里不对，但是吧……”神明斟酌半天：“……西边那几位法术专家刚刚达成共识了，他们认为这个模型……非常蠢。”

    塞西莉亚皱眉。

    “你们老大的意思是，世界能量循环系统会倾向于形成最高效的自然形态。能量流动起来才能自生，满地灵山各自采矿……她说像那种小学都没毕业的弱智乱搞弄出来的。”神明倾听了片刻，向她转达，“不是说这个结构有猫腻，但是感觉不太对劲。她说如果这个结构是她来做，绝不会做成这样。”

    塞西莉亚沉思片刻，这是神明们内部讨论得出的结论。擅长法术和能塑造世界结构的那几位都发了话，这个问题必须被重视。

    “……我明白了。”她答到，“我们会重视这个问题的。事实上我们从另一个方面察觉了灵山的情况有问题。主要是这种社会结构过于依赖仙门，凡间民怨太大。”

    “我们接下来打算去一个据说没有灵山的地方，去看看那里的社会如何运转，既然您提了这个事，我们也会关注那片区域的灵气从何而来。”

    神明认真听了，想了想：“聪明的选择。”

    “天地巨变和现在修仙界主体仙门的水太深了，我们的身份暂时还被友善承认。我们计划利用这段仙门友善对待的安全时间尽可能多调查修仙界的各个方面。否则一旦调查天地巨变的进展深入，仙门开始敌对我们，很多事情就很难再触及了。”

    塞西莉亚解释道，神明点头。

    “拿好你们的本本。确保至少一本在全充能状态。”他叮嘱道，沉吟片刻，略微皱眉，“修仙界的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好在你们是两个人。”

    “除了灵山之外……古老修仙界的那些大修士，在天地巨变之后突然消失，这件事……你们留心。”

    “关注消耗品，还有安全条例。”

    明白。

    他们再次互相交流确认了一下一些有的没的的事，光幕便散开了。

    那些金丝收回了蔓延的雾气，从新化为金色的绘像虚影。金色的绘像上，长发男人模样的神明侧身坐在变得像马车一样大小的白骨精怪身上。他脚下的虚幻尸山血海已经褪去，背后是冬日树林中高低悬挂的漫天灯海。

    神明坐在那里，白骨怪物卧在他身后。他的一只手搭着白骨仰起头看向他的脑袋，好像一个人在摸身后的大狗。

    绘像的金色光丝进一步收缩，书页翻动，画面隐去在翻飞的金线里。

    那些金线在半空中聚拢，盘旋成一片圆形的水波般的漩涡。漩涡越转越快，力量聚拢，最终从中吐出一本接一本的书来。

    那些书都是光滑厚重的黑色封面，上面有漂亮的卓映秋看不懂的金色烫金字体，优雅的好像印上去一样标致整齐地排列着。书脊的模样有些怪，看不出棉线装订的痕迹，倒像是被厚厚的书脊遮盖住了。

    它们从漩涡中吐出来，跨国无数遥远的时间和世界的距离，落在修仙界荒原的土地上。一本接一本，很快在地上摞起厚厚的一小堆。

    卓映秋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多的书了，她看着它们在地上越落越高，禁不住有些激动。

    在修仙界，秘籍都是手抄本，凝聚了作者或是宗门重要的轻易不外传的知识，每外传一份都是对这种独一无二知识的复制，而珍贵和稀少本身也是这些秘籍的价值。

    因此即使在那些传承悠久典籍无数的大宗派里，更珍贵的秘籍和功法也只有受到认可的弟子才能查阅。更别提自己修行的散修，有很多人因为功法不全走火入魔丧了命。

    修真功法和法术秘籍，总是非常珍贵。

    而现在，这些书，她知道都是给她的。

    是师父为她请求，师父的神明亲自批准，过了明路，特别允许她看的。

    这么多书，看起来崭新，外观是多么精细漂亮。这一定是被认真收藏的好书，内容经过审核，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缺陷和暗藏的危险。

    它们会带领她走上师父师伯修行的道路。

    神明也允诺了这个，还答应她未来遇到困难，被修仙界的古早问题卡住的时候帮助她。

    ……卓映秋看着那些书在地上越摞越高，最新吐出来的书籍开始从半人高的书堆上方落下来。她就觉得畅快起来，仿佛能期待自己的一点可希望的未来。

    那些书摞了半人那么高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光旋转了片刻，从里面艰难缓慢地吐出来一个小盒子。

    盒子落在书堆上方，滚了两下。上方的光旋完成了使命，片刻便消散不见。

    沃兹华斯手里的无字书收敛了所有的光芒，落在了主人手中，再次变回了一个普通的本本。

    卓映秋上前两步，想去看那些大书。

    那些文字她看不懂。

    但她还是为那些整齐厚重刀裁一般的纸张深深着迷，转头看向身边的师伯。

    塞西莉亚捡起最后吐出来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粒悬浮的金色水滴。

    “这是语言。”她对卓映秋说，“我们的教材是用我们母语写的，你得用我们的语言读懂它。这个种子能帮助你学会它。”

    “到了安全的地方吧。”塞西莉亚见卓映秋几乎渴望起来，把小盒子收进储物空间，冲小姑娘微微一笑，“以你的力量，要完全接受它恐怕需要一点时间，我们最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卓映秋点点头，又去看那些书。师伯不阻止，她伸手去触碰，还翻开了其中一本。

    ……真漂亮。

    卓映秋禁不住微笑起来，感到了一种带着希望的暖意。

    这微笑让旁边冲她走过去的沃兹华斯有点害怕。

    “秋秋。”做师父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能说什么呢？让秋秋节哀顺变？

    跟她说水灵根的遭遇令人同情，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做人还是得往前看？

    和她说别着急，一切事情师父师伯都会调查清楚？她只要安心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别放屁了，要是水灵根和卓映秋父母的事情都是人为的阴谋，这仇恨可太大发了。不可能和解，不可能体谅，除非她自己放下 不然要秋秋躲在后面看别人报仇都够呛。

    不可能的，这话说了秋秋不和他急眼就算情深意重了。

    沃兹华斯还没那么缺德。

    他叹了口气。

    “我们神明……有时候有点出格。”他说，有点苦恼地试图解释，“他其实不吃人的。”

    卓映秋知道神明不吃人。

    她喜欢神明，神明给了她书，神明还说炉鼎让他恶心。

    她抱着手里还看不懂的秘籍不撒手，抬头对师父笑了一下，心情真的挺高兴的。

    “我知道。”她笑着答道，“就算他吃人也不要紧，我很感激。”

    沃兹华斯看看她发自内心的快乐表情，看看她抱着书不撒手的样子，看看她眼中充满期盼和希望的光辉。

    他不用问就能明白，为什么这孩子没有露出他们当年读书时候看着厚厚一大摞教材生无可恋的蛋疼表情。

    完蛋了。

    沃兹华斯想。

    秋秋这样子，一看就

    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