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法

    漕司整个人都有点傻眼。

    傻眼完了,她不敢置信,看着对面衍之那理所当然没有表情的反应,真不敢相信曾经的碧凰城第一剑就这么把自己耻辱的身份说了出来。

    太让人难以相信了,俘虏这么丢人的事,这么随便说起来,没关系吗?

    而且,衍之兄。

    她眯眼看着对面沉默的青年:“你看起来行动自由,可不像是被俘虏的样子。”

    如果是为了拒绝她,倒也实在没必要扯这种谎。

    而且现在说难言之隐也有点晚了……知州知道来的是曾经的碧凰城中流砥柱和两位仙尊,早就已经把消息往王都安平报了上去。这会来招揽的使者怕是都进了徐州境内,安平那些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现在衍之说他是俘虏……啧,应该也不怎么碍事,让王都来的使者们操心去吧。

    漕司不觉得自己把消息报给国都是坑了衍之,她觉得这没什么。她是大炎的官员,作为筑基强者在地方统领守军,过的挺好,也愿意尽自己的职责。她觉得这对衍之来说不算坏出路,而且他受邀来了知州府上,未必就没有预料到现在发生的事情。

    对于她的疑问,衍之没有回答。

    他从漕司的态度中推测出她可能把自己来到了炎的消息告诉了这个地区的其他修士,让他们试图招揽自己。自己一说是俘虏,他们的工作有变化,所以漕司神情才有异。

    他并不奇怪,虽然也不很在乎。

    早在他们来到这座南河城,和漕司青旋接触,受到了她超级热情的欢迎,以及难以推拒的去她的上司知州府上落脚的时候,他就预测到了他们会这样做。

    那时候他们刚来徐州,景行仙尊带着映秋道友在茶楼落脚,子悬仙尊和他一起去本地驻军军营处看一眼。

    在那里,他看到了早年在碧凰城边境一起守城的战友青旋。深渊的边界是整个修仙界都要防范的威胁,碧凰城汇聚了天下各地增援的修士,他和天南海北各有来历的一大堆人并肩作战一起砍过异魔,依稀记得她是来自西方非仙门的半散修。

    既然见到,他顺路去打了个招呼。

    青旋见到他非常惊喜,听说他离开太一宗十分欣慰,盛情邀请他和同路人一起到知州府上暂歇。

    这事当然交到了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手上,那两个人当场就答应下来。

    衍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答应,他只知道自己跑不了:在棠梨的幻境世界,他听到了远古残魂描绘的古老年代的画卷,也听说了这是仙门禁忌,映秋道友的父母正因为这个消息被大宗派追杀至此。

    他听到了,他跑不了了。他不止自己听了,他还知道那两个非此世修士的仙尊也听了这个消息。

    他们听了,还想调查。映秋父母被杀,自己身为水属性天灵根沦为炉鼎,仇恨很大。

    这些他都知道,而他前一刻还是太一宗的人。

    所以俘虏是一定会俘虏的,这个消息要是爆出去,衍之自己下场凄惨另论,那两位仙尊大约也会遭遇麻烦,所以一定不会叫他走。

    天地之大,知道了禁忌的自己已经无处可去。被两个仙尊带在身边,既是一种不得已,何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讲道理……他们没杀了自己,衍之就很知足。

    所以即使其实没人管着衍之,两位仙尊只是随手把他带上,衍之也绝不会忘了自己的俘虏身份。

    ……而且……做这个俘虏也没什么不好。除了说话做事需要注意,去哪里由仙尊定调,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管衍之在做什么。

    没人欺负他,没人因为他的妖兽血脉歧视侮辱他。两位仙尊不需要他管,映秋道友是姑娘也用不着,他唯一的任务是随便照看一下小苗,但照看不好也不要紧,小苗和映秋又不一样,他们其实也只是带着他。

    青旋说他不像俘虏没说错,不过他也不好解释自己这么自由自在,为什么不能再自由地退团。

    出于礼貌,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给了一个理由。

    “我打不过。”他说,点点头,“仙尊么,想要带着我,也不必解释那许多。”

    青旋接受了这个解释,无论如何,大能修士力量强大没有限制,对他们这些弱小凡人为所欲为非常的常见。他们兴致上来不需要什么理由,这种事情修仙界遍地都是。

    但是……因为仙尊‘喜欢’,就把天赋上佳的金丹修士捆在身边来去不自由,这事还真是……霸道又不讲理,让人厌恶又难以反抗的自私做派。

    漕司看着衍之的目光逐渐充满了同情。

    ——衍之,真惨。

    她想。

    曾经还试图收衍之为徒的沃兹华斯有点想打喷嚏,但他按了回去,没能预感到自己风评被害。

    他正坐在自己院子树下的矮桌旁,和小徒弟解释“为什么凡人可以统治凡人”的问题。

    这事情在凡人世界要多少有多少,无论是先进些的选举还是古早些的封建王国,有的是凡人中的一小撮统治阶级通过垄断资源力量话语权把持朝政的。

    太理所当然,太天经地义,以至于沃兹华斯一时半会还有点说不太清楚,难以回答卓映秋“可是如果不是强者,别人凭什么听他的,他又如何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人呢?”的问题。

    “您的世界,也是强者地位更高吧?”卓映秋问她师父,“您说您管凡人的事情,对上对下负责,那您的上级,我以为是神明。”

    “对。但这只能说……强者统治世界合理,不能说明凡人自治不行。”

    行吧,其实他解释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什么统治阶级从部落长老到资源垄断者的进化啊,什么权力由下赋予而非由上传递啊,卓映秋也明白了个大概。

    她大概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忍不住就对岔开的话题感兴趣起来:“是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位白骨神明吗?”

    “是,因为我对他效忠,所以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优先联络他。”

    卓映秋表示明白。

    她看了看师父,把沃兹华斯看的忐忑,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以为那位是神明,他说吃人是玩笑,所以他不吃人的?”

    “他不吃啊。”沃兹华斯都有点惊了,“这……我们认为智慧生物都是同类,智慧生物吃智慧生物很恶心。给你一个死人类,你也饿死都不会碰一口的对吧?”

    ……哈,真的吗?

    卓映秋在心底凉飕飕地想:人类自己是自己的同族可以,扩散到智慧生命上恐怕是有点太苛刻了——修仙界这么多年修士和妖兽互杀,也没杀出个结果来。每天不是修士把妖兽扒皮抽丹,就是妖兽把修士杀了吃肉,功力修为灵气都给吃的干净。

    ……师父的想法……很好。但要说修仙界的智慧生物都是同类,妖兽和修士可能会有些不同意见。

    “可如果他不吃人的话……”卓映秋伸手比划了一下,“那天我们第一次出现在他身后,他背后的骨头妖怪是怎么回事?”

    要是不吃人的话,那么多白骨堆成山,她想不出来是怎么攒的。

    “那个嘛,那个是他的血脉半身,就像妖兽可以变本体也可以化成人一样,我们这一族也有个非人的半身。”

    “但和妖兽不一样,我们的半身是独立出来的。半身和人形本体能同时出现。”

    沃兹华斯说着,伸出手,指尖钻出一只金色的蝴蝶,在夏日的空气中轻轻振翅。

    卓映秋看了他一会。

    “原来您真的不是人类。”她说。

    沃兹华斯哈哈笑起来,也不否认,他笑眯眯地看向小徒弟,问她:“秋秋什么时候发现的?”

    卓映秋其实想说,师父花里胡哨的衣服和金色的头发看起来就不太像人,修仙界的人都是黑发。但她感觉这个理由不对——那么长时间以来,修士们看着师父师伯的发色说他们是妖兽,都会惹得这两位大为不愉快,看来在他们那里,发色并不是判断种族的一种常见的理由。

    那除此之外,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您……”她回想片刻,思索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判断:“您从来不把自己和修士们放在一类人里。”

    是了,是这个。

    无论什么时候,师父对人类修士们都缺乏一种同族的共情。他并不对人类修士们有成见,但当面对修士和妖兽的冲突的时候,他也未曾流露过丝毫倾向和偏帮。

    师父看起来不和人类是一堆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因为人类是人类而倾向于他们过。

    她似乎答对了,因为沃兹华斯真的乐了起来。

    “塞西莉亚。”他冲走进房间的女士招手,笑眯眯的,“猜猜什么,秋秋猜到我们都不是人类的原因了。”

    嗯?

    塞西莉亚挑眉看向这师徒俩。

    卓映秋倒是真的惊了,她没想到师伯竟然也确实不是:和师父的事不关己表现的浅显易懂不同,师伯很少发表看法,更少表现出事不关己的立场,她没预判过。

    “我们不是人类,也不是妖兽或魔族,是修仙界不存在的种族。”棕色头发的仙尊平和地解释道,“不必猜测,你没法猜出不存在的东西。但对比沃兹华斯,我的种族特征确实更接近人类。”

    “我们是被特意选择的,作为使者出使的世界种族都是同我们无关的——因为修仙界不存在我们的种族,我们才被选择过来。”沃兹华斯对卓映秋说道,“这正是为了避免秋秋你说的那种情况——如果本地有两个不同种族的冲突争端,我们可以不带任何偏颇地站在中立,不因为其中一方和自己关系更近就偏帮。”

    ……这做法听起来有些道理。

    卓映秋恍然。

    “就比如人类和妖兽互相打架,我们不会陷于道义不能两全的痛苦,困惑于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类这个德行。”塞西莉亚板着脸补了一句,“我们只会觉得两边都有点烂。”

    卓映秋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好笑。

    好像师父师伯这么一说,修仙界这么多年打生打死,争名夺利来的东西,从外人的角度看都像一堆无聊的垃圾。

    一想到这一点,不知被戳到了哪,卓映秋当场就能笑出声来。

    “我明白了。”她笑完了,对师父师伯说道,“所以您也是绝对不会加入任何修仙界势力的,无论是宗派还是国家,都和您没有关系。”

    “没错。”沃兹华斯认同地挑眉,“其实我以为这事我们来的第一天就和所有人说过了,奈何总有些人不信。就在我们接到你之前的上个月,剑阁还给我们发消息,想让我们‘不引人注目地’上秦岭一叙。”

    邀请当然是没去。

    卓映秋现在知道了,对于炎国接下来的邀请,师父师伯肯定也会拒绝的。

    她很高兴,师父师伯不是任何一边,以后也不会是任何一边的。

    她和修仙界的正义流派有大仇,看谁都觉得有罪肮脏不能洗脱。但师父师伯不会,他们没有原罪,他们是她这一边的。

    一想到这个,卓映秋就觉得又可靠又温暖。

    “我要是没猜错,那知州早就把我们几个来到徐州的消息报告给了这个国家的首都,首都没理由剿灭我们,肯定派人拉拢。”沃兹华斯自己给自己倒茶喝,“今天举办这个接风宴会,使者这会怕是已经进城了。”

    “您要和他们说明身份吗?”卓映秋问道,她想,这国家是凡人国度,师父师伯不了解,恐怕在当初他们和仙门交涉的时候,没有带着大炎的人玩。

    “看看情况。”沃兹华斯给她和塞西莉亚也倒上茶水,“其实炎这个地方有点意思的,这里没有灵山,却维持着相当程度的灵气——你看我们一路过来,土地还算肥沃,一点也不荒芜。虽然种不了灵植,养活一方水土还是没问题的。”

    “秋秋有没有好奇过,这些灵气从哪里来?”他笑眯眯地问小徒弟。

    秋秋……秋秋老实讲,没有好奇过。

    如果师父不说的话。

    但他问了,她也就表现的好奇一点。卓映秋看看师父,又看看师伯,等一个喂到嘴边的解释。

    “炎这个地方,有很多士兵守卫,和富商之类的人,反正就是有点地位又没什么地位的人士,他们都会很粗浅的修行功法。这种修行功法和我们的功法是比较类似的。还记得吗秋秋?仙门广泛使用的功法吸收灵气,是力量方向的功法。我们不一样,我们仨都是规则方向的,在最开始,我们不吸收外界的灵气,我们自己产生力量。”

    是的,卓映秋知道这个。

    但是……等等?!

    “您说什么?!”她看着师父,过于惊讶,几乎失声喊出来。

    他们的修行功法,会自生力量的修行功法,那不就是天地巨变之前,清墨他们那一批远古修士会的功法吗?

    那种功法,随着天地巨变,应该不能修行了才对啊!

    而且这么多人,师父说社会地位不高的人,很多人,贩夫走卒,侍卫商贾,都会这种功法?

    ……难道是?

    ……大炎没有灵山,灵气不能自生。

    但他们的功法……可以自己生出能量来。

    卓映秋的眼神几乎恐怖起来。

    “别太紧张,秋秋。”沃兹华斯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要是你想的那么可怕,仙门早就把这片地方的人剿灭了。”

    “他们的功法有问题,恐怕无法提高到筑基水平。”他说,看向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冲他点头:“知州家的小姐,修行的是仙门标准的力量方向功法。”

    力量方向的功法,大略就是说那种吸收灵气储存在丹田内,积攒力量的修行方式。

    综合他们两方面的发现,对比就能看出大炎的情况。

    他们这里的普通人,地位低的人,普及修行了有缺陷无法晋升的境界功法,一辈子没什么前途,却能产出灵气,滋养这片大地。

    而真正的大官贵族,小姐少爷们,要想修行,学的还是仙门通用的,吸收灵气有前途的功法。

    不得不说有点讽刺,就好像那些官员贵族们修行的前途,吸取的灵气,是普通人被骗上错误的道路,用以一生没有前途为代价换来的血汗那样。

    “您打算怎么做?”卓映秋明白了,她问师父。

    “不知道诶,这功法的事情比较敏感,我怕一不小心被大宗派仙门找上门来。”沃兹华斯单手撑脸,语气有点事不关己,“不过他们这里,这么大面积地学习远古功法,我觉得统治阶级八成有点隐藏的小秘密。”

    “大不了就把衍之扔出去探探路好啦。”他笑眯眯地说,“我估么着那边的使者也没打算真能招揽我们,能把那位金丹强者拉走也算不错。”

    “反正他跟着我们也是俘虏,知道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好放了。如果大炎王室真的有些小秘密正好可以和我们交换的话,他愿意就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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