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蝶

    和大多数怕被师父责怪功课的小学徒不同,卓映秋不怕师父对她要求严,只怕她自己不努力,能跟师父学到的太少。

    所以沃兹华斯说要对她严格要求,试图给小徒弟一点阴影转移话题,也完全没有吓住她。卓映秋回屋按部就班冥想修行一夜,第二天早上鸡叫就起了,在院子里练功舞剑练习武技到天亮,才见到了穿着衬衫晃悠出来,头发都没梳的师父出现在院子门口,看着她一脸难受。

    “你不睡觉的吗秋秋?”

    “您说要考教我的进度,弟子不敢怠慢,虽然不敢临时补习糊弄师父,但更加强了应该勤学苦练的心思。”卓映秋手里还拿着剑,和师父隔着花园抱拳,“打扰了师父清梦真的很抱歉,下回不会了。”

    沃兹华斯还记得他昨天说起这个话题是为了吓唬吓唬秋秋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也不太明白,总之事情有点特娘的离谱。

    “吃饭吃饭。”他招呼小徒弟过来,“好家伙,秋秋,你这努力得好吓人。虽然努力不是坏事,但我们的功法很依赖你本人的身体健康和精神状态,修行要适度啊。”

    卓映秋这会还年轻,刚刚入门,生命力蓬勃,报仇情绪非常强烈,并不很能体会到师父说的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她犹豫片刻,竟然有点失落:“哦……我以为您会在晨间修行的时候就先考教我一下。”

    她竟然还失落,读书时候是个贪玩小青年的沃兹华斯瞪大眼睛战术后仰,十分震惊的模样。

    “那……要不,就如你所愿?”他犹豫了一下,抖抖手散出几只金色幻影般的蝴蝶。

    卓映秋没太明白,她只记得师父招呼她吃饭,抬脚向师父走去。

    她走出了三步。

    顿住了脚。

    觉得周围的一切场景都不太对劲。

    某种危险——也不能叫危险,因为师父确实在花园里站着——总之某种从师父身上而来,不真实的模糊感将卓映秋笼罩。在这模糊感背后,有某种过于安逸的威胁。

    这是沃兹华斯一大早起来看徒弟这么努力地折腾,实在不忍心拒绝,给她的一点小小的锻炼。

    卓映秋僵硬在那里,袖子里的指尖颤抖,不敢去触碰旁边灌木茂盛的绿叶。

    她突然分不清上下前后左右了。

    周围的一切不太真实,这似乎是某种幻术。但卓映秋从未听说过幻术能扰乱人的五感,她闭上眼,那深渊一般的恐怖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近了。

    师父会幻术是卓映秋早就知道的,但他的幻术这样厉害,她却没有预料。

    “师父!”她呼唤道,希望通过场外因素找到些可以突破的弱点。

    没有回应。

    那无措的恐惧感更加深刻了。

    卓映秋站在原地,又或者只是在颠倒混乱的感官中绷紧肌肉不移动一下。她担心自己稍稍动弹就会跌倒在地,也怕头朝下掉入深空之中。

    没有人教导过她面对幻术该如何做。

    好在她还提着剑。

    少女闭上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紧绷。她回想起自己见到师父前一刻还在花园里的位置,用理智,而不再用直觉说服自己,她的脚下仍是大地,不会因为眩晕和颠倒的幻觉而摔倒。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发力,挥刀向着眼前的花丛斩去。

    一切仍然是眩晕的,卓映秋跳起来的时候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去做出防止摔倒和‘维持平衡’的多余动作。她用理智说服自己,她的脚下仍是平地,平衡不需要维持——

    她斩了出去,尽管不可思议,但她在空中维持了完全违反观感和一切直觉的平衡。眼前的花丛在她的剑下破碎,卓映秋强迫自己脚尖向前而不是往侧面防止摔倒的方向踩地,向着师父刚刚还在的地方飞追而去。

    她用短剑砍碎了路上的一切阻拦,劈碎了原本在那里的花草和石墩。在混乱颠倒的方向中,她已经无法闪躲,就连这样直着冲过来也冲不出直线。

    但她毕竟还是歪歪扭扭额左斜右拐地到了。

    她冲到了沃兹华斯面前,冲师父挥出了拳头。

    沃兹华斯抬手接住,颠倒的幻觉仿佛也随之破灭。他哈哈大笑,也接住了大惊失色失去控制向他撞过来的小徒弟。

    “做得好啊,秋秋。”他抱着卓映秋后退两步,好像个凡人那样卸去力道把她放下来,笑眯眯地松开她,“你看,不难吧。只要相信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对吧。”

    卓映秋没觉得,她只是还沉浸在被师父抱了一下的震惊里。这是第二次了,大多数时候师父都和她遵守礼貌的距离,而上一次他近距离接触她,还是在她吃了毒蘑菇把幻影当爸爸。

    想到她那么快那么猛地扑进师父怀里,想到师父隔着衣服的身躯拦住她,爽朗地笑着放下她。他的衣服材质很好,有些凉,意外的没什么味道。

    卓映秋知道这是自己的师父,是亲长。但她毕竟是大姑娘了,红晕还是悄悄爬上了脸颊。

    沃兹华斯拍拍小徒弟脑壳:“想什么呢秋秋?”

    卓映秋抬头看师父,脸上一闪而逝的可疑红晕瞬间就不见了。

    “师父,这个法术好厉害,您能教给我吗?”她眼神发光,一提起这个话题,又激动起来,“如果是您,刚刚那种情况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呢?”

    沃兹华斯表情一垮:“大早上的,你为什么不能想点阳光明媚美味早餐天气凉爽适合购物和踏青的事情呢?”

    当然是因为她苦大仇深死了全家啊。

    卓映秋用一种您在说什么明知故问的傻话的眼神看着他。

    沃兹华斯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叹了口气:“……以力破巧总是可行。”

    “天下的法术千变万化,你的对手永远会有你没见过的神奇法术,你不该对此感到意外。想要精确地学会招架每一种法术并不现实。”他看了眼巴巴的小徒弟一眼,有点发愁,“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就不要轻易掀开底牌。评估周围的环境,如果精神和法术探测不到,就靠直觉——找出相对安全的做法,首先保全自己,其次寻求以力破局。”

    卓映秋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别人说她也可以选择以力破巧,感觉还挺新奇。

    “可是,如果敌人是我力破不了的……比如假使对方是您这样的幻术宗师,我又该怎么办呢?”

    “傻瓜吗你秋秋。”沃兹华斯伸出手用力地按了一下卓映秋的额头,“我是仙尊,要是你的对手都像我一样那还得了。在所有的仙尊里我是专门修行幻术的,我敢说整个修仙界的幻术法术加起来也没有我造的场景逼真。”

    哦~~

    卓映秋望着师父的眼神更加发光了:“那这个法术,您可以教给我吗?”

    沃兹华斯都快抬脚往屋里走了,差点给她说的趔趄:“啊?你要学幻术?”

    他回过头,见了鬼一样地看着卓映秋。但后者一脸期待,属于是看见了高级法术就想学,无论如何也要搞到手的心态。

    沃兹华斯皱眉想了一会,摇头:“学习幻术对你来说恐怕不行,首先你自己的性格和习惯就不是特别适合幻术,幻术要求施术者的内心敏感空灵,如果是你的话……我感觉你也不想放空身心搞那个。幻术不是正面战斗的法子,我感觉和你气质也不搭。”

    卓映秋还是头一次听说气质不搭也能成为不学某种法术的理由的。但她知道师父教自己没有保留,倒也没什么旁的想法,只是有些失落。

    “就算你真要学,我的幻术也没法教你。”沃兹华斯看出她失落,也是拿她没法,伸手摸摸小徒弟柔软的头顶,“还记得吗,我和塞西莉亚不是人。幻术是我的天赋魔法,人类没有对应的器官,硬学是很难的。”

    说着,他当着卓映秋的面,薅了一把自己披散的长发。

    和过去许多次一样,那长发又柔顺又细长,在阳光下反射着美丽灿烂的金色光芒。

    几只蝴蝶被沃兹华斯从头发里薅了出来,好像它们本就在那里,又好像那些金色的蝴蝶曾是发丝的一部分一样。

    “看,这就是我幻术的来源。”沃兹华斯把手中的蝴蝶摊开给卓映秋看,那些金色的小东西在阳光下轻轻扇着翅膀,好像真有生命一样灵动,却又并不像活的有生命的蝴蝶那样会飞会逃。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拿着几只玩玩。”沃兹华斯又一把薅出了更多蝴蝶,把他们一把一把地塞进小徒弟手中,“这玩意叫梦魇蝶,其实挺危险的,翅膀上的鳞粉只要一点点就能让金丹修士疯掉。不过它们是我的蝴蝶,所以不要紧。秋秋可以抓一把玩,有情况你就把它们洒在对手脸上,这样效果肯定比自己学幻术强得多,毕竟人类并不能天生造梦啊。”

    卓映秋都呆了,被师父塞过来的金色蝴蝶盖了满手,几乎抓不过来。

    什么?“可是……”师父、“等等!”

    她手忙脚乱地抓着蝴蝶,看着它们聚成一堆扑扑腾腾,抖下一蓬一蓬的鳞粉,最终化为轻盈的金色粉尘,真好像手里捧着炭火一样不敢拿又不敢放:“您说它们能让人疯掉,那我……”

    就这么给她好吗?这玩意怎么触发来着?而且她是不是需要一个袋子之类的东西装一下比较好,就这样散在手里太暴殄天物了吧。

    她捧着化为鳞粉的蝴蝶们追着师父跑,磕磕绊绊的。沃兹华斯只能回身拿个布袋,帮她把蝴蝶们都装起来。

    “把这么厉害的东西给我,真的好吗?”

    卓映秋捧着袋子,里面据说一点点就能搞疯一个金丹的轻盈粉尘轻柔地闪烁着明亮的金光,让她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撒出去。

    “有什么不好的,我相信秋秋,秋秋要用它的时候,一定是秋秋觉得真的有必要了。”沃兹华斯笑眯眯地帮她把袋子系好,“而且也没那么危险,鳞粉要危险的时候很危险,但我也不能给秋秋那么可怕的东西对吗?”

    “这袋子里的鳞粉里面没什么法力的,撒出去不能让人发疯,但会勾起人内心最具有欲望的回忆。一挫鳞粉能让人做自己最受触动的梦,两撮能让人白天出现幻觉。后面加的越多梦境越逼真,持续时间也越久,还能影响周围的人。但你要说搞什么杀伤,那恐怕还得是秋秋你自己的功夫啦。”

    卓映秋当然知道做事要依靠自己。

    但即使只是如此,她对这鳞粉已经足够满意。她把布袋小心翼翼地收好,和师父道谢,又请教了几个修行方面的问题,边请教着,边和师父去吃早点。

    ……

    塞西莉亚和衍之已经到了厅里。

    送给他们的这座院子很大,虽然建筑物少了点,好歹也是曾经的王府,容纳几屋子人毫无问题,按理说是不需要每个人还像过去住旅馆那样天天聚在一起吃饭的。

    但卓映秋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了和师父师伯一起吃饭,饭桌上师父师伯会交谈些有的没的,她在旁边听着,有用的学一耳朵,没用的就当体验生活,是一天中令人愉快的时间。

    她很高兴搬了大宅师父师伯还会和自己一起吃早点。

    而旁边的衍之,来意却并非如此。

    他是来同沃兹华斯他们道谢的。

    “感谢两位仙尊照顾,帮我挡了昨天枢密院的邀请。”饭吃两口,他就起身和沃兹华斯塞西莉亚敬茶。

    “这我无所谓啊,不是你自己的事么?你不乐意,我也不能扭着你去上班,当然不会替你应下来啊。”沃兹华斯觉得这家伙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衍之沉默,半响,他叹了口气,还是举起茶杯示意,一饮而尽表示尊敬。

    看他这样,昨天应该是枢密院的人邀请他加入大炎,这位曾经的碧凰城第一剑拒绝了。他恐怕拒绝的不彻底,沃兹华斯出面帮他挡了,没有伤了他和青旋漕司的面子,也未断后路,衍之心中多少感激,这才有今天的感谢之言。

    “衍之阁下,怎么没答应大炎朝廷的邀请呢?”卓映秋猜出前因后果,却不知细节,还挺好奇他为什么愿意继续留下当俘虏的。

    衍之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又闭上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没事,留着就留着,反正多个俘虏跑钱跑后,我就出几顿饭钱,真是太划算啦。”沃兹华斯乐呵呵地对他说,“衍之小子就跟着我们吧,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和塞西,我们俩都肯定很乐意”(多你一个俘虏的)

    。

    好家伙,他这话一出,衍之都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他想开口给仙尊说两句好话,又看看桌上没人不知道自己这俘虏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干脆也懒得说了。这人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心中下定决心承了仙尊的这份人情,这才抬头道::“多谢仙尊。”

    沃兹华斯笑笑。

    蓦的,他举起了手。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暂停手势,希望刚刚还在热闹吃早饭的同屋队友们安静下来。

    几个人端着碗拿着筷子,等了几秒钟,就听见外面墙根下有个纸球滚落的轻柔声音出来。

    沃兹华斯勾勾手指,窗户就开了。窗户下面不知怎么送进来的纸团从外面飘进来他手里,隐约能见上面有些字迹。

    “猜猜是我们的好朋友谁来了?”他笑眯眯地拿着纸团给同桌人看,“叛军竟然这么快就开始联系我们了,我猜他们是意识到了那本功法有问题了,你看多快多厉害。我敢说在过去的几万年里,但凡他们能拿出一点搞这些乱七八糟分析的功夫在修复他们的远古功法上,那东西现在早就被破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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