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后续

    乞巧节公主府被炸之后,安平城中缺满和正统修士之间的气氛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

    过去,大家还能勉强维持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无论真心与否,贵族正统修士总还是认为自己更加高贵,缺满作为自己的仆人是他们应有的位置。他们应该为自己给他们工作和吃住而感激,就像人不会想要逆天一样,缺满修士绝不会把自己的一点小小不满化为刺向主人的利刃。

    而缺满,无论是否真心,在贵族们乐意这样认为的时候,出于某种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和对思维惯性的服从,也不曾真的越过那一步去。虽然他们有怨气,但这怨气尚且还可以忍耐。可一旦背叛,便会被整个社会追杀,再也难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

    缺满和正统修士的微妙平衡,维持就维持在长期以来无人打破它。

    而如今,归元炸了公主府。

    它同时打破了“缺满不会威胁正统修士的生命安全”,以及“缺满离开正统修士为主导的社会无处可去”这两个长期存在的僵硬思维。

    正统修士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身边低眉顺眼服侍自己的人,府邸门口沉默站岗的人,别院店铺里看门管家的人,他们都是有能力用那种怪异的炸弹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长期以来的温和顺从换来了无比贴近难以切割的安全距离,大多数正统修士也不过练气筑基水平,顿时感到一把尖刀已经抵住了自己的后心。

    他们恐惧,所以他们极端。

    而当他们开始猜忌身边的缺满,开始激烈的展示自己对缺满的鄙视和身份的不同,而这很大的挤压了那些本没有造反之心的缺满的生存空间。

    很多人成了缺满,安于现状有家有业,本没有提着脑袋去造反的心思。

    人们很容易就能看出,大多数贵族家庭的正统修士,都不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自信

    至少卓映秋如今已经很容易能看出来了。

    这天下午,又有被高门迫害的缺满下人前来求助。

    这种事最近已经很是常见,因为衍之曾经顶着仙尊的名义出手相助过他的缺满朋友,或多或少的,总是有人在试探仙尊是否会出手帮助。

    如今,这种试探随着局势逐渐紧张,而愈发明显起来。

    “小姐,那位石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好人,邻里难办的事请他帮忙他都会应,这回因为一件祖传的玉石摆件,就遭人盗窃被诬陷进了大牢,实在是可怜。”一位侍女,卓映秋并不认识,在花园湖边向她和衍之叙述,“他们斗胆来请仙尊帮忙,实在是已经走投无路,不得这个援手就要家破人亡。仙尊有好生之德,不知这回是否愿意照拂这小小的凡人。他们一家愿为犬马。”

    卓映秋和衍之坐在凉亭下,刚刚切磋剑术告一段落,停下来复盘一回。天气渐冷,她也换下夏日轻薄的纱衣,穿回了交领的衣裳,这些日子沃兹华斯身边养的好,小姑娘脸上的气色比刚刚从奉天门逃出来的时候漂亮了些,焕发出年轻人的光彩。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都不在家,可能去东边看饥荒灾民,可能去安平城外捣鼓定城阵法,也可能是单纯不想家里蹲出去玩了,总归,消息报到了卓映秋和衍之这里来。

    卓映秋手里擦着父母给她的那把剑,头也不抬地说:“告诉他们请回吧,师父不见客。”

    衍之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不正是归元一手造成的局面么?”卓映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时衍之你去帮忙,师父说他不在乎得罪安平的传统修士。如今缺满找上门来,师父也不在乎会得罪他们啊。”

    好像……是这样?但又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衍之表情有些扭曲,憋了半天,到底是相信秋姑娘,并未开口驳回。

    “仙子。”那侍女面露难色,看来是比较偏向缺满那一边的人,“这……缺满如今生存不易,您何不帮他们一帮。毕竟……您曾经也是缺满啊。”

    这话属实逾越,卓映秋脸色平静地问道:“你是要说我忘本吗?”

    那侍女赶忙低头:“奴婢不敢。”

    卓映秋停下了擦剑的手,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我知道你是缺满的人。”

    侍女跪在地上的身体一抖。

    “师父说我们是外面来的,大炎送了一座府邸。既然自己没有仆人,就别挑剔别人给的有自己的想法。”卓映秋慢慢地说,“所以府中仆人有各自的立场,私下向你们各自的组织传递消息,师父都当看不见,只要你们做好该做的事,别太过分。”

    侍女颤抖的纤细身躯真的像风中的落叶一般萧瑟了。

    “我并非打小由凡人服侍的,不怎么清楚你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卓映秋说道,“但是不要借着这个便利干涉师父的决定,好吗?”

    侍女看起来真像立即晕死在这里。

    衍之反应过来,脸色一沉,“这是你们可以说的话吗?退下!之后秉明仙尊,不许再来小姐面前服侍。”

    卓映秋却不很在意,挥手让这人下去,和衍之笑着说道:“何必同她置气,我和大炎本没有什么关系,你也是知道的。”

    “啊,你真不是啊?”

    “……你之前不知道?”

    “猜到了,但一直没得证实。”衍之有点尴尬,“咳,映秋小姐一看就是正统仙门出身的道友,只是你之前和仙尊他们那么信誓旦旦,我还想是不是有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

    卓映秋无语。

    又来了,那种觉得衍之不太聪明,不像人类的古怪感觉。

    这不是说衍之为人有什么重大问题,冷酷无情心智残疾之类的。恰恰相反,这位太一宗出身的道友三观端正,性格稳重,本性善良,在修行一道上也颇有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但是,但是……

    就这人这种脑子缺根筋一样的思维,真的已经到了一般人类不会缺成这样的地步了。

    很难说着没有他那一半妖兽血统的影响……但是这很怪啊,为什么妖兽的血统是往这个方向影响的啊?

    想当初她刚和衍之认识的时候,对于他的半妖兽血统还是有些介意的。修仙界总传妖兽一族嗜血凶残,毫无人性,奸滑邪恶,各种不可与之为伍。虽然卓映秋从没见过妖兽,但作为仙门长大的弟子,她的认识同样不能免俗。

    在一开始,她也不是没有隐约想过,衍之这人为碧凰城兢兢业业浴血奋战拼了几十年,怎么就落到一个众叛亲离被其他所有同事谋害的地步,这里面有没有一丝丝可能是他也有问题?

    现在她知道,完全大概不是那么回事……卓映秋现在算是彻底放下了对这个可怜兄弟的戒心,并且深刻且毫不奇怪地理解他为什么能在被碧凰城同僚联合谋害的前一刻还毫无所觉。

    衍之被她盯着,逐渐紧张,忍不住抖抖耳朵。

    卓映秋看着他的耳朵,毛茸茸的,耳朵尖尖,尖尖上的毛毛短而顺滑,突然抖一下有点可爱。

    她觉得可爱,于是笑起来。

    她可不经常笑,衍之有点犯傻:“秋姑娘?”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师父。师父说他们世界的妖兽都很毛茸茸。”

    很难说衍之感到不好意思多一些,还是秋姑娘对自己的妖兽血统并无成见感到的平和喜悦开心些:“仙尊说他们世界的妖兽和人类和平相处,我想了很久,还是挺难相信的。”

    “师父说他们世界的妖兽和他们是兄弟。”卓映秋纠正道,“对于他来说,他和自己世界的兄弟民族才是一起的,比起修仙界的人类他们更亲近。”

    因为羡慕,衍之叹息起来。

    卓映秋擦好了剑,把短剑收进剑鞘里。

    托前面那个在宅子里大建花园的主人的福,眼前呈现在她眼前的湖泊十分之大。远处的山石被葱郁的树木花草掩映,更衬得隐藏在那之后的房屋别有一番静谧古雅的意趣。

    “我知道你很在乎那些凡人。”她看着面前的湖泊说,“可是是否帮忙,该由师父决定。”

    “可是我们之前过节的晚上,仙尊不是答应帮助归元一方了吗?”衍之不理解,他只是歪歪耳朵,“当时我们出去帮助刘叶一家的时候,仙子你还说仙尊不在乎呢,为什么现在仙尊又谨慎起来了?”

    半妖兽衍之发动了他刚刚还被卓映秋吐槽过的耿直思路,效果拔群,卓映秋都佩服他清晰的思路。

    她直叹气,“因为现在朝廷也在盯着我们站队。”

    “上一次你出门去帮忙那家姐妹被糟蹋的缺满,我们可以说他是你的朋友,作为朋友能帮就帮,放在外面说的过去。朝廷也不指望仙尊能拦着你去帮朋友,但同样并不认为师父会因为你朋友是缺满就站到归元那边去。”

    “但现在不一样,你只有刘叶一个朋友,安平城中却有数以万计的缺满。我们和他们素昧平生,如果出手帮助其中一个,就相当于决定帮助整个缺满的群体。”

    “那相当于和朝廷站在对立面。师父未必想要现在和朝廷撕破脸。”

    “撕破又能如何?”衍之听懂了,另一面,也被说糊涂了,“仙尊是一位合道大能,整个安平加起来都不能把他如何,他为什么要在乎凡人朝廷的看法?”

    是啊,为什么呢?

    被他的耿直问题问的,连卓映秋都有片刻的迷茫。

    直到她想起一件事,想起了最开始她被师父捡来,也问过师父同样的问题,关于他为什么不用仙尊的力量在修仙界兴风作浪快速得到答案的事。

    师父的回答是……

    他和师伯只是两个合道,在情况未明的修仙界独自行走,调查着仙门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背后的靠山鞭长莫及。

    如果过早和仙门撕破脸,那么他们将失去被仙门视为友方的一切便利。修仙界又不是没有合道,往上还有大乘和三圣,他们在此地并不无敌,实际处境微妙而颇有风险。

    ……“是仙门。”她说,“大炎的局势,和仙门有关。”

    衍之皱眉。

    他是仙门正统修士,实话说并不喜欢这个答案。仙门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平时没有管理大炎,仙尊想在这里做点什么就打过来?哪能那么不讲理。

    卓映秋也觉得这个答案不一定对。她感觉师父的行动和他自己世界的法律法规有关。说起来很可笑,修仙界自己人都管不住的破事,师父这位异界来客却在尽力维护。

    衍之不喜欢这个答案,但他想了想,又仿佛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半妖兽青年感觉卓映秋不太喜欢仙门,于是问:“秋姑娘似乎对仙门有些成见?”

    卓映秋几乎冷笑起来。

    “你不也是仙门出身吗?”衍之被她冷笑笑得发毛,“呃……说来我还不知道,秋姑娘是怎样被仙尊收为弟子的,总不会是和我一样吧?”

    他当初被仙尊路过看到了,打不过又遭遇背叛无家可归,仙尊随手一捡就把他捡到身边了。

    衍之还记得当时仙尊还问他是否要做自己弟子,他挂念恩师拒绝了,当场被降格为俘虏。

    仙尊不是当街绑架小孩子的恶人,那么秋姑娘是否也会是和自己一样被门派讨厌而无家可归的时候被仙尊捡去的吧?

    他想的单纯,打不过仙尊也不觉得丢人,而且觉得卓映秋这样尊敬仙尊,恐怕也对自己打不过仙尊这事没什么芥蒂,故此在这样耿直地问。

    却不知这问题几乎戳了卓映秋的肺管子。

    只要一想起自己怎么被师父捡到,卓映秋很难不想起一大堆长达几十年的恶劣记忆。做过炉鼎可不是什么能够拿出来说道的经历,虽然她这个炉鼎到底没给奉天门少门主用上,但这事的性质不会因此变化多少。

    她的脸色难看起来,紧紧抿嘴不说话。

    衍之只是好奇,还不至于傻到非要人家说不愿提起的过往。他偏过头去,感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题,挺不好意思。

    他想找点别的话题把这事赶紧略过去,就见又有一名小厮过来:“见过小姐,见过衍之阁下。皇宫里来人了,带着圣旨。就在前院,请您快快过去吧。”

    卓映秋原本不好看的脸色瞬间一黑:“圣旨?凡人皇帝想要号令一位仙尊?”

    “不是,好像说是赏赐。请仙尊出手,去东部三州平叛,绞抚灾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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