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城阵眼

    大炎东部地区,自从夏天大旱之后,撑到秋天终于撑不住了。

    大旱断绝了东部三州的水源,导致秧苗大量枯死。农民留存的口粮本就有限,往日田间能捉来吃的野菜小动物也因为大旱死了个干净。活不下去的凡人只能拖家带口离开祖地,向着外围迁徙。

    受灾最严重的地区,灾民最先向外蔓延,为了活命会去抢周边地区农民的粮食或田里野外可吃的东西。周边地区紧挨着受灾地区情景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或许勉强有些活命的希望,不至于离开成为流民。但当灾区的灾民过来,吃掉次严重地区仅有的粮食,他们便也活不下去了,只能跟着流民大队一起往外走,冲击更外侧的地区。

    这样一层层冲击下来,最终灾民会汇聚成一大股队伍,所到之处谁也养不起,反而会被吃空,被裹挟成新的灾区。

    到了这个时候,地方官府已经很难作为,只能朝着朝廷求援,希望上面派点什么粮食来赈灾。

    灾民到底是吃不上饭才流离失所,给条活路总能安置下来。人们流离至此,一般队伍中也有些浑水摸鱼和有野心的家伙,因此赈灾的同时也要震慑,该打打该拉拉。

    但因为大炎有归元这块心病顽疾,朝廷一直犹豫着不肯给这些流民及时而彻底的帮助。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归元的基本根植在广大凡人平民中,在这次大旱受灾的流民聚集起来的过程中,混迹其中的归元军早就把队伍渗透了个底掉。也不用多么费劲,只要和他们说说朝廷如何不作为,再说说历来灾民挨打是什么场景,那些本来就活不下去发狠出来争条活路的人们自然就会情绪激烈地加入他们,一起正义颠覆这个不把他们当人看的王朝。

    拖到如今,朝廷救济简直就是资敌,皇帝隐约听说归元叛军有隐约要攻击其他州府的架势,真成了敢于付诸行动的造反队伍,这才请仙尊出手,将造反的叛军剿灭,适当安抚被他们裹挟的家属。

    卓映秋耐着性子听着传旨的太监把这些事前因后果多讲完,沉默了半天。

    “……我只想问……”

    “仙子请讲。”大太监低头表示恭敬,心里盘算着怎么解释皇帝不能轻易离开皇宫这件事。

    卓映秋沉默一会:“……在旱灾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三个州的官府做什么去了?如果一开始就赈灾,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吧。”

    “仙子有所不知。”那太监是皇帝一边的,闻言哂笑一声,“当地官府当时觉得……觉得归元叛军在当地势大,赈灾款可能叫他们截去,变为资敌的资材。因此……”

    因此他们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想个法子想把灾民带着缺满按死得了。

    卓映秋无语。

    不讲理想和文明之类对修仙界来说太超前的东西,从利益角度这个决定也蠢得要死——因为它的后果如今已经呈现在了大家面前——灾民没有得到官府救济,沦为流民,并越来越多地裹挟着周边地区的人一起背井离乡,而且面积巨大地成为了归元的势力范围。

    但她也习惯了,就像师父最近都懒得骂他们了一样。

    大炎的既得利益集团就是这个德行的,对他们有任何过高期待都是她识人不明的错。

    “皇帝陛下的意思我们知道了,只是我们做不了师父的主。”她无语了一会,对大太监说,“师父他老人家出去玩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待他回来我们会向他转达。”

    “不打紧不打紧,仙尊自然有仙尊的要事,我们这些凡人事情也不那么急,等等是自然的。”大太监摆手,末了,又压低声音微微倾身,“陛下知道仙尊对缺满的事很感兴趣。陛下请我转告仙尊,若仙尊愿意出手,陛下愿将皇室记载的缺满功法在大炎的来龙去脉告诉仙尊。”

    卓映秋挑了挑眉,没想到这皇帝还挺上道,没弄些金银财宝仙品法宝来糊弄他们师徒……功法不同,什么仙品灵材在他们这都是垃圾,至于法宝……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是背靠一个大世界的修士,真神站在文明那边,八成看不上修仙界当宝贝的这点玩意。

    她想多了,真相是大炎皇室压根拿不出来能打动仙尊的宝物。老皇帝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拿的东西烂了被嫌弃,拿的东西好了还可能露富被惦记,不如拿些人尽皆知仙尊需要的消息来换。

    他想的还挺周到——沃兹华斯想找缺满功法的源头,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见把谁抓起来严刑拷打套出消息,估计就是真不会这样干。这时候他拿消息出来换,既展示了诚意,还不用担心被仙尊摸过来榨出油来。

    卓映秋在心中把这些凡人的小心思都转了一圈,对皇帝的评价倒是上升了些。她冲太监点头:“陛下有心了。待师父回来,我会把公公的话原样转告他的。”

    “那咱家就多谢仙子了。”大太监一甩浮尘,冲她拱拱手。

    ……

    卓映秋想着不知道师父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大炎,是在玩还是在做事。

    她那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师父这会就在安平城墙下方,定城钟所处的大阵边缘,拎着个提灯顺着石头阶梯往下走。

    “多么古老的阵法。”一边往下走,他一边抬头对跟在后面的塞西莉亚搭话,“但我感觉这东西不像缺满,也不像仙门的法术。塞西,你能看出来技术路线吗?”

    塞西莉亚也去看石头通道墙壁上雕刻的阵法。纤细的银色线条在深灰色的岩石上爬行,构成有力量的回路结构,隐隐有微光闪烁。

    女士伸手触摸,石头坚硬冰凉。一丝丝空气中的灵气贴着她指尖的皮肤钻进了墙壁里的银丝里,并顺着银丝向着下方,向着阵法深处传递。

    这灵气的吸纳是如此微弱,即使是她,不全力探查,也要这样触摸才能偶尔感受到一丝丝。

    但这可是安平定城阵法,阵眼环绕全城,阵法覆盖首都。如此之大的阵法下,一丝丝吸纳的灵气汇聚起来都是可观的量。

    同时,要构筑这样大的阵法,连为一体,力量稳定运转,阵法分部均匀平衡,也不是随便学了几十年阵法的人能搞出来的。

    “构建这阵法的人,在阵法上的造诣很高。”女士沉吟片刻,“远超如今安平的臭鱼烂虾……无论是缺满还是那些装模作样的传统修士。”

    “什么叫臭鱼烂虾……你怎么这样贬低他们。”沃兹华斯很难忍住不吐槽,“虽然大炎的修士确实不太行,但他们至少努力过了。”

    “努力的臭鱼烂虾。”旁边无人,塞西莉亚说话毫不留情,“不光大炎臭鱼烂虾,整个修仙界也没新鲜到哪去。以目前大炎表现出的水平,不说他们,连他们的祖先我感觉都搭不出来这阵法——而且你提醒我了,炎无法维护这个阵法,那么这个阵法要么是高妙得不需要维护,要么是有人维护它……虽然看样子那人不常来,这个阵法这样子运转了好一阵子了。”

    “不可以说别的世界的人是臭鱼烂虾,这不符合我们共同联合抗击末日的初衷和立场。”沃兹华斯都无奈了,感觉这位女士是脱离骑士团队伍太久,性格都变得土匪化了,“虽然他们是比较……野蛮,而且文明发展的也比较缓慢,但我们得相信修仙界的情况是许多外力和历史原因造成的,并非本地人本性如此……”

    塞西莉亚笑嘻了。

    沃兹华斯决定先不和她扯这个思想觉悟问题:“能看出技术路线吗?”

    塞西莉亚皱眉看了一会:“……让我去阵法核心多看看。现在看不准。但我觉得不像仙门的阵法路子。”

    “也不像缺满的?”

    “缺满有阵法传承吗就像缺满的?我法阵水平比你高点,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啊。”塞西莉亚生气,“仙门阵法就够离谱的了,没学校没数学,整的阵法花里胡哨有用的不多,但比起你缺满的这个例子,仙门那总还是阵法传承啊!”

    沃兹华斯哈哈哈。

    笑完了,他回头对塞西莉亚说:“我这不是想到了棠梨镇的那残魂了么。如果缺满和他有关系,说不得缺满还能传承些他们古老功法的技术呢。”

    “那你不如去问问海阁老,那帮人的传承比缺满这些倒霉蛋靠谱多了。”

    “我倒是想啊。之前我还晚上去过他家祠堂翻族谱来着。结果撞见二皇子半夜来他府上密谋,说要把东部地区的剿匪队伍安插进自己人,好顺便把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导致饥荒扩大成流民的当地三皇子一党官员宰了,刮走他们贪污的钱,让三皇子吃个哑巴亏。真是吓死我了。”

    塞西莉亚无语:“……他们这是在干嘛?老皇帝不是筑基期吗,看上去不像马上就死啊。”

    “谁知道,不过按理说筑基强者能活个二三百岁不费劲,大炎皇帝换的比这快多了,说不定仙门不许呢——就像咱们一样,领袖不让超凡总是占着凡人统治者位置。”

    “领袖不让超凡占着凡人统治者位置,是防止凡人在超凡悠久寿命的统治下永无翻身之日,失去其他可能。我不信仙门有这么好心,你这类比怪恶心的。”

    “不恶心啊,女士。”沃兹华斯笑道,“大炎可是整个修仙界邪修满地爬地界上唯一一个靠凡人而非修士统治的地区,不用和邪修凭借武力对砍就能一直安稳生活下去。它的领袖像凡人,而非像修士,不也是‘凡人统治地区’必要的一环吗?”

    塞西莉亚陷入了沉思。

    而说话间,旋转的狭窄阶梯已经到了底部。

    埋在安平城下的定城阵主阵眼,出现在了两位仙尊面前。

    灵石、法宝、有灵力的金铁锻造凝结成的铁线,从四面八方的石砖里伸出,汇聚在眼前方圆三丈的高台之上。灵气在其中游走,从阵法覆盖整个安平的范围各处与阵眼相连。

    阵眼结构复杂,远超修仙界明面上的阵法传承。

    阵眼运转良好,绝非长久以来不得修葺逐渐垮塌失效的模样。

    塞西莉亚把手伸到阵眼上空,能感受到水流般的力量在阵法之中流转不休。均匀如意,自然灵巧。

    “真是漂亮的阵法。”沃兹华斯拿出法杖,把提灯挂在法杖下方。无数缤纷的蝴蝶从提灯明亮的火焰中心飞出,好像火苗般轻盈跳跃,消散在火焰周围的虚空里。

    法杖下悬挂提灯,这才是完整的他的武器。这提灯由神明炼制,法杖中是神明的祝福。当火焰变得像是梦魇蝶般模样的时候,梦魇提灯便是一件神器了。

    沃兹华斯把挂着提灯的法杖伸到定城阵眼上方。

    阵眼震颤起来,仿佛有无声絮语和天地意志在狭小的石室中回回响。

    “果然,有一丝神性力量。”沃兹华斯收回法杖,把提灯从上面解下来。石室中回响的意志和波动很快平息下去,光芒暗淡,再次变回了两人刚来的样子。

    “藏的可真深啊。”沃兹华斯收起法杖,提着提灯,感慨地笑了起来,“之前找了这么久,这个世界的‘天道’也好,世界意志也罢,为什么一丝丝痕迹都找不到,仙门藏着掖着不让我们去地脉里看,没想到应在世界最西边的凡人地界了。”

    塞西莉亚沉默片刻:“太微弱了,以修仙界的强度,这几乎只是一点残渣。虽然修仙界没有神,世界意识也和僵死无异,但弱成这样,恐怕修仙界的大部分灵脉未必受它控制。”

    “是啊,残渣。”沃兹华斯再次伸手到阵眼上方。这次,没有他的来自其他世界真神力量加持的提灯的神性力量照耀,修仙界的残留的最后一丝意志碎片,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了。

    “虽然只是残渣,但这片微小的残渣还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呢。”金发的青年慨叹道,“炎是凡人的国度,是这微小的天道的小小尾巴,最后能够对自己子民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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