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娇颜好几日，满满终于见到了消失半个月的孟极。

    这只从北海跑回来的豹子仙君，隔着几步就能闻见他身上的咸腥味儿。再走近些，连头发眉毛上结晶的盐粒儿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北屿爬山下海忙活了好些日子，才查到了些有用的东西，觉也来不及补就赶来衡都和苓胡汇合了。

    几人坐下来把这几日的情报拢到一处来理顺，发现很多脉络都清晰了起来。除了整个过程里，孟极每听到一处满满的异能就要发出惊叹，打断了好几次对话，其他的地方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根据孟极的情报，北屿的确是每年都会消失一批鲛人，但消失的原因都是因为海底暗流。暗流汹涌，多年来一直有不少人丧命其中，所以近年来，虽然消失的鲛人愈来愈多，但因为是天灾，也无人追查起疑。

    直到从地牢里死里逃生的螺曼偷偷告诉他，蓝尾鲛人的一个隐藏异能就是能催生暗流，这项异能当年在封印黑鲛的时候立了大功。

    当年之所以能和人族握手言和，平息战争。看上去是因为封印了好战的黑鲛，实则是因为上一任国主与诸国达成了协议，每年通过操控暗流自动奉上上千鲛人供以炼制油膏，贵胄玩乐。

    这条路被几国权臣和贵族垄断后，匪徒再无牟利之机。自然海上也风平浪静起来，更因着长生烛不同于普通燃料，入了丹炉火力稳定，长燃不灭。这些鲛人是被用来给这些皇族贵戚炼丹用，便算是成了暗路上的明牌，数年来无人检举告发。

    满满想起自己昨夜的经历，看来她得尽快找到一个能交心的鲛人，帮她在相国府打探些更具体的消息。

    正琢磨着，娇颜就来了大单子。相国府下定，要各色卖的最好的胭脂脂粉，各五份，尽快送去府上。是冠华，一定是冠华，昨夜认识了她，今日便来了单子。

    满满理了理铺子里的货，凑够了两大箱子，便带着兰时往相国府去，苓胡虽不便露面，但有兰时陪着，还是要安全许多。

    两人进了府，倒被小人径直带到了后院，带来的脂粉先供大夫人挑选了一轮，就直接都被送进了冠华的屋里供她挑选。

    冠华倒是聪明，虽然昨日的俊秀公子不见了，但那一双清澈的眼一望向她，就被她认了出来。

    她摒退了下人，只道自己要好好试试拣选便关起门来。

    “你昨日是来调查地宫的吗？你是什么人？是神族吗？”

    满满长话短说地回答了冠华的问题，还好冠华并不追问。只抓紧时间说起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这些鲛人，都是要被送去宫里的，宫里有一处偏殿，专门用来为圣上和皇族熬制长生不老药。

    一开始，只是这些成年无用的鲛人被拿去炼丹。这两年，不知哪里来的妖言，竟鼓吹起用幼年鲛人炼膏，炼出来的油膏颜色发金，名之金膏长生烛，妖言道这样的长生烛炼出来的丹药功效才能大增。

    这衡都城里，要送去炼膏的鲛人地宫有三处，此处是一处。城郊有个将军府，地下也有一处，孕育小鲛人的还有两处，只是其它的，她并不知道具体位置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下人在外面催促起来。满满只能带着兰时收拾起东西准备走。

    “冠华，你拿着这个符纸，这是我的灵力所化，你如果遇着大事了就把它点了，我就有感应。”

    她掏出自己的护体符纸，塞给冠华一张。就拉着兰时往外走。

    “姑娘把这个也收着吧，这一小管瑶粉，只轻轻一吹，迷晕十来个人不在话下，解药就在管底子的蜡印里。嘴唇子上一抹，就能解。”

    兰时走之前匆匆往冠华手里也塞了一小管东西，这鲛人侍妾虽然看着富贵受宠。可哪日恩情不再，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出门的两人同时想到了染竹，只低声叹一口气，上了马车回府。

    回到娇颜，跟苓胡汇报完情况正在理货的满满就看见了在门口有些鬼鬼祟祟的孟槐。她走到门口，拖着他就往店里走：

    “你是要偷口脂还是眉膏？你自己选吧！”

    孟槐今日却扭捏了起来，只拉着她往外走，说自己有话要说。正好到了晚饭时候，两人在街边一家面店坐了下来。

    直到面上来了，孟槐也还是支支吾吾不肯说话，满满作势要走他才终于告诉了她：陆吾要成婚了。

    好了，这面终于是彻底吃不下了。满满叹了一口气，只假装无事，约好了出发的时间，再三保证自己会易容不被看出来，也会老是跟着他不惹事。低头胡乱扒拉了几口面，她就告辞回了娇颜。

    婚礼的喜礼她已经备下了，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在桌边坐到了天亮。甚至还听见了孟极偷偷出门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待会在仙界会不会认出乔装易容的自己来。

    原来仙界的婚礼也是如此红粉描金，张灯结彩，满满跟在孟槐身后，打量着今日热闹非凡的昆仑神宫。四大氏族和各仙族今日都来了个齐全，不过她今天的身份是孟槐的小仙侍，自然无人注意她。

    大殿前堆着还没来得及搬进去的贺礼，奇珍异宝堆得像座小山，北屿国送了一扇足足两米宽的屏风，那屏风用千年老蚌的外壳打磨而成，通体莹白如玉，上面嵌了红珊瑚雕刻的鸾凤和鸣图，这屏风白底红纹，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涂山氏一贯是财大气粗的手笔，送了一整棵和田玉雕成的桃树。上面缀满粉水晶打磨的蜜桃和绿发晶调的树叶，粉绿相间花团锦簇，看着好不热闹。

    看完礼物，满满就被旁边树上挂着的一双小鸟吸引了过去，这小鸟白羽蓝眼配着鹅黄的小嘴，圆嘟嘟甚是可爱，鸟笼上精细地刻着一行小字：比翼成双，喜结连理。祝融氏敬上。

    原来这稀奇的比翼神鸟就是自己眼前这两只小玩意儿了，还没来得及逗一逗小鸟，她就被孟槐拉到了身后，成婚大礼要开始了。无极仙君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今日仙界大喜，昆仑神宫与玉蟾宫喜结联姻，月神仁霜和昆仑之神陆吾自今日起，自当白首齐眉，鸳鸯比翼，诞育子嗣，守卫三界。

    话音刚落，那一对修长的身影已经走在了铺满软红的长廊之上。仙界婚服白色为尊，仁霜和陆吾都是通身白底绣金的花样。

    满满赶紧低下头不让周围人看出自己的异样，眼前的人看着触手可及，于她却如天地之隔。

    与自己咫尺之距的他正微微皱着眉，嘴唇紧紧地抿着，看不出任何喜悦，近日好像又瘦了些，脸颊都有些微微的凹陷了，可这一身白衣金冠的陆吾，到底是与雁都那个长衫狐裘的陆员外不同了。

    接下来的各方贺词她都没听进去，只在神君宣布礼成的时候，被孟槐拉着跪下。见着一对新人从殿前折返往回走，满满只把头低得更低些，唯恐与他眼神有任何交汇的可能。

    “天界大喜，凤凰来贺。扶光上君携瑶台八仙特以此大礼，献凤舞九天来贺天下九部大喜。”

    无极仙君此话一出，众仙全部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扶光此刻已来到上空，伴随着管弦声声，带着瑶台八仙在空中腾飞。

    天空立刻被扶光的凤尾染成金色，配合着瑶池八仙的舞姿，大家都看得痴了。只有满满，在这漫天绚烂的光华里低下了头。

    原来这就是神鸟凤凰，它远比画本子上更加光彩夺目，那满金红羽展开的辉煌画卷是她想象不到的气势磅礴。

    陆吾终于让她见到了他三番五次同她提起的凤凰，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是在他和仁霜的婚礼之上。她低着头用力地把嘴唇咬得冒出血珠子来，才忍住了要冲出眼眶的泪水。她自己要来的，她可不能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总算熬到了宴饮的时间，孟槐跟大家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她往回走，正准备召唤流苏回衡都，两人就被一位有些年纪的仙君叫住了：

    “孟上神且等一等，今日你的这位小仙侍，实在神似我的一位故人。”

    满满听见这话，冷汗已经从背上冒了出来，她今日没打算给孟槐惹麻烦。

    但身边的人却出乎她意料的镇定极了，直接向对方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自己是涂山醉影那个养在昆仑山的小女儿，今日乔装来观礼顺便看看凤凰。

    “醉影若见到你今日的样子，不知有多高兴，这柄短刀原是你母亲的物件儿。如今便算是物归原主了。”

    不等满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把黑铁描红的短刀，她握住刀，轻声对着仙君的背影说了一声谢谢。

    眼前的昆仑山实在不宜久留，孟槐拉着她快步上了流苏的背，一路朝着衡都飞去。眼看着离昆仑山远了，才跟她解释：刚才的仙君名唤致远仙君，是她母亲的故交，从前也是对她母亲充满恋慕之情的，就是到了如今，也从未婚娶。

    我这个爹爹，不知道使得什么狐媚子本事，让我娘对他神魂颠倒，连天上的仙君也不要。满满心底暗暗想。

    “对啦！我给陆吾准备了一份贺礼，趁你不注意塞进你的礼物里面了。他要是追究起来…你就替我挡着吧。”

    孟槐好不容易把这个小祖宗送回屋，刚准备回自己房里喘口气。听见这句话立刻吓得一激灵，等转身一看，始作俑者已经关上了房门躲回屋里了，只能跺一跺脚，无可奈何地走了。

    倒也不是别的，就是他送的那块玉。那玩意儿，整个昆仑山也只有一块，现如今，我不好再留着了。

    这些没说出口的话，被屋里的人咽进了喉咙里，她靠着门慢慢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憋了许久的眼泪和呜咽声一同埋进袖子里。

    还好，留给她难过的时间并不多，第二天早上还没睡醒的满满，就被兰时的拍门声惊醒了：

    欢娘没了。

    等她赶到万香阁的时候，衙门的人已经走了，剩下早到的苓胡一个人守着欢娘呆在屋里。门口的下人见屋里的姑娘佩着剑，也并不敢进去。

    欢娘没了的信儿是一早祁渊传回来的，她拿了剑就冲了过来，欢娘是母亲留在世上唯一一个会关心她照顾她的人了。这些年，虽然自己人在雁都，却时常差人送信给欢娘报平安，现如今自己回来了，她却走了。

    昨日欢娘说饮多了酒早些睡，下人便不敢打扰。今天一早进去，人早已没了气息，兰时掏出银针和脉钉一验心下就有了答案，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满满见兰时起了疑心，苓胡又一声也不吭，只打点了下人，指挥墨羽几人把欢娘的尸首裹起来，上了马车从后门进了娇颜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