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2

    纵使在旁边看了许久这片海,琳达也没想过会跳进去。但被要将她带走的人逼迫至潮水中,她完全忘记自己拥有了大人的身体。她无能为力,只有逃跑,纵使身后只有一片碧蓝,她也只有转身跃去。

    海水是温热的,同刚出生的羊羔有着相似的热度,从脚踝漫至她的肩膀。她已接生过很多次小羊羔,却是第一次进入大海。河旁有高高的草丛,让一条淡水看上去比实际上更浅,海则一望无际,从最初就昭示了它的神秘莫测。但纵使再不相同,它们也都是水。琳达想过在河遭遇鳄鱼时要怎么办,没料到会在此刻践行。

    人的感官大体是没有鳄鱼灵敏的,于是她先屏住呼吸下潜,确认二者间的距离。她独自练了许久屏气,自诩为纵使不和同龄人比较也能胜出。计划是躲开直线追击,绕到海的另一边,上岸后逃走。鳄鱼无论在水下如何凶猛,只要上了岸,战斗力就会失去三分之二,勇猛些的孩子就能按住它的嘴巴,将它当成战利品。人无论在岸上拥有怎样高大的身形,到了水中便没了法子,更何况是常年和土地打交道的人。一个格外高大到她要抬头仰视的男人,一个头发上有青草颜色的女人,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休想带走她。

    琳达的逃亡计划本是完美的,但她忽略了自己狂跳的心脏、不熟悉名为海的地带,还有她根本不适应这具身体。若她看过EVA,一定会为主人公哭泣。他被迫乘上与他不相称的机器中,和他不一样,她不会变成能够牵着别人的手走在阳光下的大人,因为她并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孩子。鳄鱼是没有人可怕的,琳达在今日意识到了这点。女人没有跟来,男人却转瞬来到了她身旁,明明是在一片分不清方向的深蓝中,她却预判到了她要行进的路线。他朝她伸出手,即刻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琳达的心神动摇,令她更是难以控制四肢,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带着咸味的海水是难以填满人的毒药,琳达恐慌到忘记了自己是人,执意要靠扭动挣脱,短短几秒,男人意识到她的抗拒后放了手,她的视线却模糊了。

    死这字眼出现在她的心头。有一瞬她想着放弃,或许这样也好。她不用再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还要努力呼气,也不用望着雨水滴滴答答的门廊,而到不了远山,至少,她不用再逃跑。她放弃了挣扎。比夏日树丛还要艳丽的碧绿双眸倏然地接近,将她凝视,衬得这片要吞噬人的海都拥有了光。短暂的触碰让琳达快要涣散的视线重新有了一瞬焦点,男人递给了她呼吸的可能,将她拖动着浮回了海上。

    光线,环绕着她,将她手臂紧紧扣住的力量,风,骚动的人群,妈妈,琳达,救护车的鸣笛声。将她拉回地面上的,是挤压着她身体的力度,焦灼的目光一闪而过,琳达“哇”地吐了一大口水出来,手臂浸没在沙中。不远处,她看到一个女孩在为被踩扁了的城堡哭泣,女孩哭得很大声,琳达觉得,她也与这女孩一样。

    13

    她被带到了医院,医生给她做了检查。面对银色的检查用具,琳达抗拒地扭过头,就是不肯张开嘴。她想起了被卖掉前的动物,总是会有行家来农场,拿着尺子在它们身上比划。他们飞快地打出各种手势,想要在交易里获得好处,琳达的视线总从人的身上移到要被当成商品带走的动物身上。她和它们从不是朋友,但她会为它们欢笑,也会为它们落泪,此刻也会盯着它们的眼睛,想从中捕捉出哪怕一点儿讯息,她总是失败。

    “琳达,我是在给你做检查,不是要害你。”当成年人的语气稍稍严厉起来。

    琳达回过神来,又觉得害怕。她露出怯生生的模样,听从了每一个指示。她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几次想要跑走,身旁的女人都盯得紧。仔细看,女人应该也不大,琳达也猜不大清她几岁,更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叫自己妈妈。大约是疯了。但一个还没上学的孩子并没有追根究底的念头,只是自己的沉默不言似乎惹得女人更不高兴,问她是不是和“那个家伙闹了矛盾”,琳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沉默,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医院的这些房间都没什么不同,挤满了脚步匆匆的人,比镇上的拍卖会还要繁忙。拍卖会上有农场里动物的气息,这里也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但绝对是人工的。琳达站在护士台前,望着从吊顶后散射出的白炽灯发呆,女孩又叫道“妈妈”。琳达没反应过来,还是女孩走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拽了一下,又放轻动作,说:“还有最后一项。”

    听到“最后”一词,琳达松了口气,走进已推开了门的房间,已有人在里面。除了医生外的人。追捕又将她救起的男人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抬眼朝她看来。

    刚到医院,立刻就有护士拿来衣服要他换上,他伸手推开,说“先给她”。琳达抬头望着他,他的头发湿乎乎的,水珠掉落到她的额上,她眨动了下眼睛。他随即伸手,从她的额上抹去了水露,粗糙的拇指蹭过了她的睫毛。在大厅病号们的大呼小叫中,她的脖子往后缩。那之后他也没对她说哪怕一句话,就像此刻,他不过站起身,完全没有打算主动开口的模样。

    他的话这样少,那么必定是会默默做事的人。就算在最差的年份,他的农场一定也有好收成,他会来这里也是受人所托吧,或许是警长要他这么做的。纵使如此,她还是不要和他走,可琳达又从心底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是对于要会农场这件事,而是对于这个人。不过同他对上片刻视线,她就在害怕,她怕他看向她,可又无法移开目光。他的眼睛和动物们的完全不一样,好像有什么她能够捕捉到却没法理解的存在。

    他拉着她回到岸上时,他将她整个人桎梏在怀里时,在她的耳旁发出了粗重的呼吸,这样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比冬日的风还要大。哪怕他不说话,呼吸也要比很多人的声音更加洪亮,好似从山间升起的朝阳。因而在他走过琳达身旁时,她情不自禁地往一旁避开,像是受到了惊吓,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这么做。男人的动作一顿,随即和女人一起出了门,医生亲切地朝琳达招手,让她到坐到她对面。

    最后这位医生比其他人更加亲切,笑容就挂在唇角。他说他不会触碰琳达,也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将奇怪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他只是想问她一些问题。

    “可以吗?”医生如此问。

    琳达看着他的白褂,点了点头。

    “那么,我需要先确认你的名字。”医生说完后就移开了视线,像是他知不知道这个答案也不重要。

    琳达放松了些,开口:“琳达。”

    “琳达,和你很相配的名字。不过你的全名是什么?”医生循循善诱:“我们都有姓氏。对了,我应该自我介绍才对,我姓高桥,和您的丈夫一样,都有东方血统。”

    “…….我不知道。”琳达说,顿了一拍,歪了下脑袋看着医生:“为什么说他是丈夫?”

    “丈夫。”医生重复了这个词:“你认为丈夫是什么意思?”

    “住在一起的人?”琳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么,”医生点了下头,“那么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你的丈夫,是指您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了?”

    琳达飞快地摇了摇头:“我根本不认识他,拜托,让我走吧。”

    “当然,我很快就会让你走,不用担心。你看,门就在那边。”沉思的片刻即刻过去,医生继续问道:“琳达,你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吗?”

    琳达又摇了下脑袋,随即补充道:“但我会知道。”

    “为什么?”

    “我很快就要上学了,他们说要去镇上找我的出生记录。”

    “他们?”

    如果说了,医生也会将她送回去吗?琳达不知道,但有可能,所以她没有回答。

    “你要上什么学?”

    “镇子上的小学,听说每天都要走路上下学,但偶尔也要能坐在马车后去吧。他们也要去镇上的。”

    “今天是几几年,你知道吗?”

    “嗯,197,不是的,是80年。”

    医生转过身去,在纸上写了什么,递到了琳达面前。这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白纸,琳达接了过来,很自然地读了出来:“LYNDA KUJO。LYNDA是我的名字,KUJO是什么?”

    “是你的姓。”医生说:“空条琳达,这是你的名字。”

    “空条,琳达……”琳达将这名字念出来,好似想要把握住它的含义。她看向医生:“请问,您认识我的父母吗?”

    “我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姓?”

    “琳达,你知道在这边结婚要选一方的姓吧。也有人将丈夫和妻子的名字放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姓,但还很少见。”

    琳达的头点得模糊。

    “琳达,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需要记住。”医生又问:“知道吗?”

    白色的褂子是制服,是象征。有些孩子一见到它就会哭,长大些后便会认为它代表了能够交付信任的存在。

    琳达点了两下头:“好。”

    “琳达,1980年早就过去了,今年是2007年,你31岁。”医生语气依旧平和:“空条,是你丈夫的姓氏。喏,刚才出去的那个就是。进来吧,空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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