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言捏了捏百里佑言的手掌，示意她先留在车厢内，接着，便撩开了厢帘探身出去察看。
外面漆黑一团，车队的夜灯似乎悉数被灭了。
借着晦暗的月光，李成言只看得见眼前似乎是有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
他从袖笼中抽出条金丝，捻动手指幻化出一个灯盏，刚亮了一瞬，便听到周围响起了“嘶嘶”声。
还来不及判断哪声音来自何方，李成言忽觉自己被人拦腰提了起来，同时，灯盏也被瞬间抛得远远的。
李成言正要开口大叫，一个手掌便覆住了他的嘴。
接着，他便听见耳边一声低沉的“嘘”声。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李成言睁大了眼睛，正要再说话，捂在他嘴上的手又紧了紧。
李成言点点头，示意自己识得保持安静，手掌便松了开来，他立刻转过头——
果然是赤星乙！
来不及问他为何在此，李成言有些急躁地抓住赤星乙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车厢。
百里佑言还在里面！
赤星乙心道，你倒还想着管别人，敌人是谁你可晓得？
这个情况下去救别人……
赤星乙伸手将李成言轻轻抓到背上，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趴在自己背上。
接着，便凝神聚气地盯着黑暗中的红色光点。
他清楚的知道，那些一闪一闪的，哪是什么寻常火光？
那分明是恚魂的眼睛！
六眼，三魂合一，这恚魂的念力还不弱！
赤星乙有些烦躁。
这两个人啊，回趟家而已，何必非要在雪夜的荒山之中赶夜路？
临近年关，游妖散鬼本就多得要命，就算是遇上一两个寻常鬼魅已是非常棘手，更别提面前这个六眼恚魂了！
什么妖术、幻术，对鬼魅通通都是无效。
况且，眼前是恚魂——
一旦被缠上了，不到天亮，恚魂绝不放弃追踪。
实在不知道这李成言是什么运气。
老子活了一千多年，这才是第二次见恚魂。
赤星乙深吸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提着这祖宗，和他那小媳妇跑呗！跑到日出之时，再回头来看看还能剩下些马匹与否。
至于那些同路的其他人嘛……
自求多福吧！
毕竟，能在恚魂手下活过去的人，恐怕多半也不会沦落到来当人的随从吧！
赤星乙竖起耳朵，眯起眼睛，再次探了探眼前的情形——
那恚魂方才被他扔出的灯盏吸引了过去，此时离百里佑言的马车还有约三丈多的距离。
他最后掂量了一番——
若是此时直接背着李成言跑路的话？
算了。
前几日跟百里佑言斗几句嘴，李成言都未曾帮过自己。
若是此刻把他这小媳妇就此扔下，别说日后了，恐怕他立时便要叽哩哇啦的。
到时候直接把恚魂引了过来，反而惹更大的麻烦。
赤星乙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车厢，以一个手刀将百里佑言劈晕之后，便将她抓在手上。
接着，便一刻不停地飞身出来。
跑！
飞快地跑！
像过去无数次逃命时那样，拼尽了全力向前跑！
他活了着一千多年，最有长进的技能，便是这脚力了。
赤星乙前后各负着个累赘，紧着一口气拼命跑着。
纵然耳后的毛发早就服帖了下来，他仍是跑到力竭，才停了下来——
鬼魅无形，他实在不敢不尽全力。
毕竟他十分珍惜自己的命。
也很珍惜背上那人的命。
好在今夜星光明亮。
赤星乙兀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李成言轻轻抚着他的背。
终于缓过气来了，赤星乙看了看李成言绷紧的脸，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可以说话了！”
李成言立刻说道：“我姐姐没事吧？你怎么来了？那是什么东西？我们安全了？”
赤星乙愕然：“你姐没事，其它的……等拂晓后安全了再说。”
说着，他抓了把星光织了个梦将百里佑言困住——
这逃命的关键时刻，这泼妇要是醒过来，一阵胡搅蛮缠还得了？
李成言从赤星乙怀中接过百里佑言，靠在他身边，安静地等他恢复体力。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李成言突然拉了拉赤星乙的衣袖：“赤哥，我觉得……有些害怕。”
你胆小，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赤星乙摸了摸耳后服帖的毛发，宽慰李成言：“没事，赤哥以一敌百，强得很。”
李成言又低声说道：“赤哥……我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赤星乙翻了个白眼：“那你趴我背上吧。”
刚感觉到李成言冰凉的手搂住了自己的脖颈，赤星乙耳后的毛发，突然全部竖立了起来。
“抓好！”
他一手捞起百里佑言，立刻跑了起来。
赤星乙心中有些错愕，今夜，真他妈邪性！
这恚魂着实来得太快了点！
而且……
是凑巧？还是李成言天赋异禀？
还是，他竟真能比我的戾鬃还提前感知到杀气？
但现下他并无多余的精力来琢磨此事……
这一夜，赤星乙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梦魇之中。
每次他狂奔至力竭之时，至多能停下歇息一两刻钟的时间，恚魂便又悄然而至。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这样下去，真的不太行。”
待得第四次停脚之时，赤星乙哑着嗓子对李成言说道：“我不太支持得住了，需得化原形了……你，你别怕我。”
李成言一阵僵硬，想起那个巨大的青面獠牙——
他想闭上眼睛，但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得打了个冷战，捏紧了拳头。
赤星乙看他那副模样，抿了抿嘴：“算了，你也睡吧。”
说着，伸手点在李成言的额头，便将他困在了梦境之中。
他费力地将两个睡得香甜的人驼在背上，伏在地上歇息了片刻，便抖了抖耳朵，起身继续向前。
丛林中，一只巨大梅花鹿疾步前行着。
他身姿轻盈、脚步矫健，圆圆的眼珠亮晶晶的，透着星辉一般的神采。
若不是头上的角齐根断了的话，就是天上的神鹿，也比不过他。
任耳边的风声呼啸，赤星乙挺着胸膛向前跑着。
现在他又是那头孔武有力的梅花鹿了，什么鬼魅、恚魂，再也比不上他如露如电，疾风一般的步伐。
他一口气跑到了拂晓时分。
站在山峦之巅，赤星乙遥望着远处翻腾的云海。
第一丝霞光跃出后，他深吸一口气，悠悠然驮着李成言和百里佑言回到昨晚遇魂之处，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变了人形。
李成言醒来后，迷茫地环顾四周。
看到旁边赤星乙的高大身影，他才从美梦中完全抽离：“赤哥，我们安全了吗？”
赤星乙点点头。
“太好了！幸好有你！”
李成言一把抱住赤星乙。
赤星乙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哪里？”
李成言愣住了。
对哦……
本来再翻过这座山，便能到得西旖的边境。
可现在这一地的狼藉，人、马全无影踪……
“怎么办？”
看着李成言的一脸呆滞，赤星乙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
— —
百里佑言数次想偷偷撩开车帘。
“别！”
李成言拉住她的手。
“我又不怕，看看怎么了？”百里佑言一脸不屑。
李成言低声道：“非礼勿视，人家好歹救了我们的命，既然不好看，还是别看了吧。”
百里佑言：“荒郊野岭，怎么这么容易就遇到什么恚魂？说不定啊，就是他这个妖怪搞的鬼。不然，他明明好好地和我们道了别，怎么会鬼鬼祟祟地跟了我们一路？其类不一，其心必异！”
车子突然一个猛的加速，车内两人同时惊呼了一声。
李成言知是赤星乙听见了百里佑言的话，心下不悦有意作弄，便赶紧拉住百里佑言的手，轻声劝解道：“他真要害我们，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
百里佑言撅起嘴：“人家是妖怪，行事岂是你我常理能料的？”
李成言还未开口，外面传来赤星乙的声音：“我吃饱了撑的？泼妇，再吵你就给我下车，有骨气自己走回去啊！”
本来拉车就心烦得不行，还要听百里佑言小人之心的嘀嘀咕咕，赤星乙把一肚子的火化成蛮力，四蹄翻飞跑得如同麒麟一般。
车厢内百里佑言紧紧贴在李成言的怀里，还在小声嘟囔：“你看他这个脾气！”
李成言一手把稳座椅，一手拦着百里佑言，一脸啼笑皆非：“你俩平时都好好生生的，怎么一碰面就要干仗？莫不是上辈子有仇？”
— —
万事，过犹不及。
比如现下，三个人看着面前四散的车辙，只得大眼瞪小眼——
赤星乙的怒气还没发泄完，车子倒被他拉碎了。
好在眼前已经能看到西旖边境，黎城城墙的影子。
李成言揉了揉眉心，拎起一个包袱：“还看什么呀，这车横竖怎么也坐不成了，现在加紧走两步，天黑前怎么也到得了黎城。”
真到了这没法子的关头，百里佑言倒也恢复了理智，一声不吭地从车子的残骸中理起了行李。
赤星乙挑着大包小包，李成言和百里佑言各挎了两个包袱，一行三人便向前方步去。
行了不多时，李成言突然笑了一声：“你说我们这样子像不像西游记？”
百里佑言：“你说谁是猪？”
赤星乙：“谁成日撅着个猪嘴，谁是猪呗。”
李成言赶紧把一场飓风掐死在摇篮之中：“我！我成日好吃懒做，我是猪八戒！你们两个，一个犹如天仙下凡的嫦娥，一个是无所不能的孙悟空，行了吧？”
无人搭话。
沉默地走了片刻，赤星乙：“嫦娥可跟猪八戒不是一对儿。”
百里佑言矜持半天的淑女品格立时破了：“叫你一声大圣，你还真要大闹天宫了？”
象征性地劝了两句之后，李成言便紧紧闭上了嘴。
算了，既然这么有力气，就让他们吵呗。
到得城门之时，赤星乙和百里佑言都有些嗓子冒烟。
但两人都不愿就此举了降旗。
于是——
“李成言，你来评评理！”
李成言一脸生无可恋，东张西望地三两步进了城：“哎呀，突然听不见了，怎么回事呢？哦！如听仙乐耳暂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