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补

    几场秋雨过后,树叶凋零,镇上沉寂冷清了好一阵子。

    月安堂虽开着门,但生意稀疏,明月闲了下来,便在铺子里跟着江晴雪读书写字、绣花缝衣。

    从前年安也教了她许多,只是比较浅显,如今正好有空,明月便想着多学一些。

    她字迹稚嫩,却写得极为认真,看得江晴雪忍不住感慨,“姐姐生得如此貌美,要是自打小便学琴棋书画,啧啧,恐怕早就成名满江南的才女了!”

    明月抿唇浅笑:“什么才不才女的,不过是惹得男子们品头论足罢了,都是些虚名。”

    “若真有用,怎么不见有才女子去当朝为官?要紧的东西半分不给,只给一些浮名,不过是哄骗人而已。”

    江晴雪怔了怔,道:“姐姐说的有理,我姨母当年便是陵城有名的才女,爱慕者众多,名声虽大,却也因此惹了不少闲言碎语,尤其是在她与人私奔后……”

    明月顿下笔,问:“你外祖父他们,一直责怪年安的娘亲吗?”

    江晴雪摇了摇头,“自我记事以来,外祖父外祖母就常常会提起姨母,脸上满是懊悔,他们常说,若不是他们极力反对,激起了姨母的脾气,兴许姨母便不会一时冲动,随那人离开。”

    “时日久了,她自然会发觉两人性情的不合,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只可惜,他们越是阻拦,姨母偏越觉得与那人情比金坚。”

    明月叹道:“我听年安说过,周云那人十分风流,他娘亲被蒙骗欺辱,受了许多苦。”

    “所以前阵子表哥回家,外祖父外祖母听到这话时,两人狠哭了一场。”江晴雪幽幽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当初海誓山盟说得再好听,到头来还是会负心变卦。”

    越说越气,她一拍桌子,豪声道:“成亲,成个屁!”

    明月忍不住噗嗤笑了,“世间总是有忠诚专一的男子,倒也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江晴雪眨巴着大眼睛,问得认真:“姐姐难不成已经遇着了,是表哥吗?”

    明月:“……”

    她轻咬唇瓣,声音很轻:“小雪,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与年安在一起了,你外祖他们会接受我么?”

    “原来姐姐在担心这个呀!”江晴雪眉眼弯弯,说得理直气壮,“表哥爱你至深,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即便是外祖他们不同意,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的,大不了……大不了就不继承祖产呗。我想表哥他是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

    明月小声问:“你们外祖家很富有吗?”

    她并非是想打听什么,只是年安并未与她说过,她对陵城叶家如何富庶并无真切的体会。

    “唔,也不算很富有吧。”江晴雪摸了摸下颌,“也就是有几十间铺子、几处庄子之类的。”

    “……”

    明月静默须臾,头一回生出几分自卑来。

    对年安的心境是一点点变化的,如春雨润物,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她心里已然把他慢慢从弟弟,当做了心仪男子看待。

    若只是弟弟,年安认祖归宗、飞黄腾达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不是觊觎他的家产,也并非是想跟着沾光,她只是纯粹为他拿回他的东西而开心。

    但若他成了爱慕之人,他从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万贯家财的继承者,明月便不禁变得怯懦不安,心里如藤蔓般蔓延出许多卑微。

    她只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兴许容貌上出色几分,嫁与寻常人家尚可,但若是攀上陵城江家这样的大户,明月自己都觉得自己高攀了。

    “姐姐你怎么了?”

    明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江家真是厉害。”

    江晴雪不以为然,“其实也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最厉害的还是那些祖宗们,姐姐你也很厉害呀,能靠着自己开这样一家铺子,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家人,这真的很不容易的!”

    “你别担心,要相信表哥,更要相信自己!我外祖他们也不是洪水猛兽,姐姐这么好的人,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许是她脸上的惴色过于明显,江晴雪叽里咕噜地不停安慰,“而且还有我啊,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明月面色微红,“我、我还没答应他呢……”

    江晴雪嘿嘿笑道:“等表哥回来了,姐姐再好生考验他,表哥他真金不怕火炼,定不会叫姐姐失望的。”

    明月眸光微黯,“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也不知这时疫何时能结束。”

    “天气渐冷,近两天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应当快过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小山掀起门帘走了进来,有些神不守舍的。

    明月见状,忙问:“小山,出什么事了?”

    小山眸色黯淡,“方才我去布庄,听那里的掌柜说,香凝在外地突染风寒,病得厉害,暂时不会回来了。”

    “兴许是天气变换,一时着了凉也是常有的,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是怕她万一也染上时疫,那就糟了……”

    江晴雪道:“即便染上了,香凝也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宽慰他半晌,小山方渐渐舒展眉头,日落之后,见没什么人来,三人便关门回了家。

    金风肃冷,吹打得窗棂微微作响。

    江晴雪睡觉不甚老实,于是房里便多放了一张床,中间隔了道布帘,两人分床而眠,也有了些私隐。

    这夜明月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背后一凉,身子被拥进一堵宽阔坚实的胸膛之中,她心下一惊,正欲张口叫人,唇却被人捂住。

    “姐姐,是我。”

    少年清冽微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月心口猛地一跳。

    “年安?”她又惊又喜,压低声音,“你、你回来了?”

    “嗯。”江年安从身后紧紧抱住她,高大的身子挤进了她的被窝,床登时显得拥挤窄小起来。

    明月睡意全无,侧转过身,借着清浅的月光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俊脸。

    虽面露倦色,眉眼却极为英俊,鼻梁挺直,薄唇微微弯起,正一脸温柔地凝视着她。

    心尖似是被稚羽拂过,明月不禁抚上他的脸颊,声音低柔:“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吃饭了?”

    江年安蹭了蹭她的掌心,乖巧回答:“半个时辰前到家的,不想吵醒姐姐,所以我匆匆冲了个凉。”

    明月心里一惊,摸了摸他微凉的脖颈,薄嗔道:“你也太胡来了,如今天凉了起来,怎么能冲冷水澡?”

    “姐姐给我暖暖。”江年安低声撒娇,抱她更紧,似是要将她按进自己身体里去。

    衾被盖在两人身上,明月不想凉到他,便与他紧贴着,隔着两层薄衫,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壁垒分明的腰腹,微凉紧实,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腰肢。

    她面颊微热,见他眼底一片乌青,不忍推开他,“我给你暖一会儿,你等下要回自己房里去。”

    若不然,要是被小雪撞见可就说不清了。

    江年安目露委屈,“姐姐不是真心疼我,方才还说怕我着凉,现在又赶我走。”

    “……”明月咬了咬唇,柔声安抚,“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这样确实不太好呀。”

    “怎么不好了?”江年安低头贴在她颈侧,蹭了蹭她锁骨边凹陷的小窝,“以前我们也常这样睡的,难不成姐姐都忘了?如今怎么就因为小雪,就对我如此生分了。”

    从前冬日寒冷,姐弟一起同眠再正常不过。

    明月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偏他又极不安分,在她颈边蹭来蹭去,灼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无端的叫她身上也生出一股子燥.热来。

    “你可以留下,但是不能被人发现。”她做出了妥协。

    “姐姐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少年低声说着,薄唇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探出舌尖,试探地舔了一下。

    明月身子轻颤,想要出言制止,却在撞上他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时,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姐姐,想得……都快疯了。”

    薄唇一下下亲过她的耳根、面颊,最后落在了她的唇角,江年安眸光发暗,哑声问:“姐姐有没有想我?”

    “嗯唔……”唇瓣被他猝不及防地轻咬一口,明月忍不住低.吟,旋即又忍住了,心虚地瞥了眼帘子后,见那边安静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姐姐?”江年安不满她的出神,轻吻着她,“有想我么?”

    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

    明月面颊绯红,轻声应了,“我也很想你。”

    江年安低笑出声:“姐姐都想我什么了?”

    明月面红耳赤,脑海中闪过曾经梦到的暧昧场景,怎会如实相告?

    她想含混地糊弄过去,却被江年安捧住脸,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细说如何想他。

    只得红着脸声若蚊蝇,将那几场春梦简略提过。

    江年安目光灼灼,眸子亮晶晶的,看她的眼神专注无比,蕴着无限深情,他低头吻上她的唇,在两人都喘不过气时方缓缓松开,声音哑得不像话:

    “前一个月我睡得很少,但每次合上眼,姐姐就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撩.拨勾.引我。”

    明月杏眸圆睁,就听他继续道:“每回醒来都很难受,姐姐你说,要怎么弥补我?”

    “……这、这怎么能怪我?”

    明月一时呆住,脸颊涨红,“明明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才……”

    江年安舔了舔她水润润的唇,眉眼无辜:“可要不是姐姐生得太过漂亮勾人,我也不会想这些。”

    明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还未细想,便被少年掐住腰肢抱伏在了他身上。

    她双手抵在他胸口,心跳得飞快,“你、你要做什么?”

    一只手掌紧贴在她腰后,隔着薄衫传来灼人的热意。

    月光下,少年黑眸中涌动着炽烈的欲.念。

    骨节分明的长指拢住她的细腰,低声祈求:“姐姐弥补我一回,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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