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回家之后,江年安满脸关切,“姐姐,孙婆婆怎么说?你的身子要不要紧?”

    明月难以明说,只含混道:“她老人家说没什么,只要多注意些,别沾凉的辣的就好。”

    江年安连忙道:“那接下来家里的活儿都由我来做,姐姐在一旁歇着便是。”

    明月答应下来,原本家中也无太多事务要忙,无外乎做饭喂鸭捡鸭蛋,夏日衣衫单薄,随意揉搓揉搓便好。

    可当她傍晚洗罢澡进屋,拢好头发再出来时,见到江年安正蹲在木盆边,手里揉搓着两人的衣衫,她登时僵住了,小腿飞一般奔到他面前,夺走了木盆。

    江年安仰起头,一脸茫然:“姐姐?”

    “咳……”明月佯作镇定,“我来洗。”

    “可井水有点凉。”

    手指探进盆中摸了摸,明月道:“不凉,你去歇一会儿罢。”

    江年安很是不解,“方才不是说好家里的事都由我来么?”

    明月脸色微红,背转过身洗起衣裳,“方才我听到小白在外面叫,你出去看看,别让它和村里的其他狗打架。”

    “我出去瞧瞧。”

    见他走了,明月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应该没看到她的亵裤吧……

    在此之前,姐弟两人的衣裳都是混在一起洗的,有时是她洗,有时是江年安,彼时明月也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但在此时,明月却忽地察觉到一个事实,她与年安男女有别。

    即使是姐弟,也当保有分寸。

    “不知哪来的一只小黑狗,小白见了人家,非要跟人家亲近。”江年安笑着推门进来,跟明月说起院门外的情景,“小黑狗不乐意,它就一直跟在它后面叫。”

    明月笑了笑:“它才多大呀,就想着要讨老婆。”

    见她洗完了,江年安过来与她一道将衣裳晾了。天色暗了下来,屋里闷热,外面也没有什么风,两人便一人一把蒲扇,边摇扇纳凉,边说起过几日秋收的打算来。

    明月家原本有田地三十亩,只是她一个人哪里忙过来这些?因此她春耕时只种了六亩地,剩余的大伯种了部分,村里相熟的人各分了些许,允诺收成时给她送东西过来,绝不叫她吃亏。

    吃亏与否明月都不是很在意,她此时比较忧虑的是,过两日苞米收成时,她与年安两个人能否忙过来。

    苞米地闷热刺挠,明月看了看江年安与自己的小身板,无声叹了口气。

    再难也要去收,总不能让好好的苞米烂在地里。

    屋里燃了艾草驱蚊,但这晚两人还是没睡好,翌日顶着乌青的眼圈去集市卖鸭蛋。不过是早上,便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街上行人不多,江年安一面给明月扇扇子,一面说:“我看这天儿着实怪异,闷得不像话,兴许要下大雨。”

    明月面露愁色,“还是别下的好,要不然地里的庄稼要被泡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天下午天便黑了下来,轰隆隆雷声不止,瓢泼大雨落了下来,直下到夜半,也没有停歇。

    没那么热了,明月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第二天雨也没停,明月坐在廊下绣荷包,江年安则将先前捡来晒干的野花分类,取适量塞入绣好的香囊之中。

    小白趴在他们脚边,打了个哈欠,尾巴懒洋洋地摆动着。

    嘈杂雨声中忽地传来一阵拍门声,明月抬起眼望去,江年安已提起一旁的雨伞撑开,跑过去开了门。

    在看清来人样貌时,他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池桥哥,你怎么来了?”

    池桥撑着伞,身上的短打湿了些许,瞥了他一眼,径直绕过他,“我来找月月。”

    被忽视的江年安抿了抿唇,紧跟了上去。

    池桥拢起伞,坐在了江年安的马扎上,后者面露不满,委委屈屈地蹲在小白旁边,摸上了它的脑袋,小白哼唧两声,不停地蹭着他的掌心。

    明月见堂哥一直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心里很不舒服,开口问:“堂哥来找我有事么?”

    池桥回过神,“是这样的,今儿下雨,我想你会在家,来跟你说一声,等雨停之后,地里干了,我帮着你一起去收苞米。”

    明月垂下眼,手指翻飞不停,“不用了,我与年安能忙得过来。”

    池桥有些急,“怎么不用?你一个小姑娘家的,那小子又瘦骨伶仃,只靠你们何时能忙完?”见明月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忙舒缓了语气,“你放心,我家里忙得过来,所以我娘才要我过来帮你。”

    明月静默一会儿,抬起头看他,“那就多谢堂哥了。”

    池桥望着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心口扑通扑通狂跳了几下,一时有些呆住,直到鞋头忽地被什么咬住,他方回过神来。

    一低头就看到那只白狗在咬他的鞋,似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池桥本欲抬脚踢开它,旋即想到这是明月养的,她很是爱护,忙做出笑脸,将小白扯了下来,“这小狗真调皮。”

    明月没有吱声,也不再看他,一时间四周只有雨声。

    池桥继续坐了下来,他有一阵子没见到明月了,要么是地里忙,要么是她不在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借口来找她,他自然要多待一会儿。

    他没话找话,指着明月手中的荷包道:“月月的手越发巧了,绣的这水鸟跟真的似的。”

    明月“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池桥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继续道:“正巧我的荷包破了,不如月月也给我绣一个?我不挑,什么颜色花样都行。”

    明月眼也不抬,淡声道:“行,十文钱一个。”

    池桥愣住,“咱们之间还要收钱?”

    江年安忍不住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更何况你们是堂兄妹。”

    池桥讪讪地起身,“我出来的仓促,没带银子,改天给你。”

    明月手上忙碌不停,“堂哥慢走,替我问大伯大娘好。”

    “……我走了。”

    江年安麻利地将伞递给他,“慢走!”

    池桥没好气地瞪了眼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江年安关上门,有些不太高兴,“姐姐当真要他来帮忙?”

    明明他们俩都不喜欢池桥,没他帮忙,他们两人也可以将苞米收完,无非是辛苦些罢了。

    “既然他主动开了口,咱们就借坡下驴,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好。”

    “哦……”

    这夜狂风不止,又下了一宿的雨,半夜睡得迷蒙间,明月听到屋顶的瓦片晃动作响,她不禁悬起了心——再这样下去,恐怕屋顶要漏雨了。

    好在翌日终于出了太阳,烈日高照,不过半日的功夫,田里的积水便干得差不多,明月掰了一个苞米瞧过,掐了掐颗粒,饱满熟透,可以收了。

    于是便与江年安、池桥忙碌起来。

    三人各背了一个竹篓,掰好的苞米丢在竹篓里,差不多满时便倒进地头前的麻袋里,麻袋也装满时,池桥便将它放上板车拉回家中。

    直忙到天黑,才堪堪收完一半,三人浑身是汗不说,明月脸上颈上还被杆叶擦出了许多红痕,江年安也难以幸免,两人皆十分狼狈,池桥人高马大又魁梧,他看起来倒还好。

    池桥看着明月红通通的脸颊,“已经这会儿了,月月你们直接跟我回家吃饭吧,娘都做好了。”

    明月本想拒绝,但是见江年安满脸倦色,两人此时赶回家做饭再吃就太晚了些,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这还是江年安头一回到明月的大伯家吃饭。

    洗罢手和脸,他被大娘拉着坐在桌前,耳边是她热情的寒暄,“年安,大娘之前一直想叫你来吃饭,却一直没得闲,瞧你瘦的,多吃些。”

    江年安笑着谢过,他虽然饥肠辘辘,吃饭时却仍然很斯文,看得大伯大娘对视一眼,暗自腹诽:这小子怕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罢?

    两人吃罢饭,并未多留,而是赶回家趁着月色将苞米绑成串挂起来。

    江年安一开始还弄得比较慢,后来熟悉了,便比明月弄得还快许多。

    雨后飞蚊,再加上苞米里时不时出现的螟虫,弄得明月身心俱疲,但看着堆积如小山的苞米,她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要想个别的法子多赚些钱才是。

    她与年安都很瘦小,想靠种田吃饭定会吃很多苦,若是再遇上什么旱涝天灾,两人兴许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眼下虽然能卖些鸭蛋绣品贴补家用,但仍不够。

    她看着两人身上脏污的衣裳,家里杂草丛生的屋檐,以及那摇摇乱晃的屋顶瓦片,明月暗下决心,她一定要让两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忙了大半宿,两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想到明日还要继续去田里干活,两人胡乱洗了,倒头便睡。

    翌日又是忙碌辛劳的一天,晌午时连饭也顾不得吃,三人只随便吃了几根青瓜,便继续钻进了苞米地里。

    直到暮色降临,三人才推着最后一车苞米回了家。

    见池桥满脸是汗,脸上脖子都被晒得发红,明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堂哥在这儿吃完饭再走罢?”

    池桥似是怔了一下,有些喜出望外:“月月留我吃饭?”

    明月点了点头,“不过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做些凉面,炒个小菜,行吗?”

    “行行行,月月做什么我都爱吃。”

    一旁洗罢脸的江年安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明月手脚麻利,再加上有江年安帮忙,两人很快便将饭端了出来,在院中树下支起小桌,就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吃起了饭。

    池桥呼噜呼噜吸着面,含混道:“月月你这面做得真是筋道,比我娘做得好吃多了。”

    明月笑了笑,“堂哥喜欢就好。”

    她打横坐着,江年安与池桥分坐两边,两人个头差得多,吃饭的动静也迥异。

    一个粗鲁至极,一个文雅至极。

    明月有几分晃神,村里人吃饭有几个不这样豪迈的,她怎么会想到“粗鲁”二字?明明爹和小山也是这样……

    她抿了抿唇,看着江年安清秀的眉眼,或许,自己是被他影响到了吧。

    饭后,池桥没有由头继续待下去,他离开之后,姐弟两人收拾完碗筷,将苞米堆在西边房里,明日再慢慢处理,便打水烧水,准备好好洗个澡。

    这两日在田里忙得昏天暗地,身上都是汗不说,手臂脖颈亦有多处被擦伤晒伤,被汗水滚过时,火辣辣的一阵刺痛。

    洗罢澡换了衣裳,明月取出一只白瓷瓶,将江年安拉至灯下,“你坐好,我给你擦擦脸上的伤。”

    他原本肤色就很白,这两个月在烈日下东奔西走晒黑了些,但瞧着还是比村里的少年白净。

    再加上他眉眼俊秀,此时脸颊旁有几道细长的红痕,看着便格外碍眼。

    江年安不甚在意,“我是男子汉,脸上有伤也没什么,倒是姐姐你才要仔细擦一擦才是。”

    明月抿唇笑了笑,“别多话,很快就擦完了。”

    她伸出手指取了些药膏,微微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点涂,江年安只觉一股幽香扑面,姐姐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蓦地离他极近。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脑海中冷不丁闪过爹的那些姬妾来,珠帘后晃动的身影,妖妖娆娆,轻浮的浅笑。

    “年安?”

    明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发什么呆?”

    江年安回过神,脸色蓦地红了,“没、没什么。”他心中涌起万分愧疚,姐姐那么好,他怎么可以拿那些女子与她作比较?

    “姐姐坐下,我给你涂药。”

    “我自己来就行。”

    江年安却将她按在凳子上,语气坚定:“不行,我给你涂。”

    明月无奈,便挺直脊背坐好,露出脖颈给他。

    油灯下,少女的颈部细长,散发着暖玉一般的润光,上面的细小红痕显得越发醒目。

    江年安胸口闪过一抹怪异,认认真真地给她涂起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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