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昭王府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太子殿下感染了风寒。”陈渊来报，“陛下派了太医院的院使徐太医给太子殿下看病。”

    “风寒怕是不好治。”苏婉兮皱起眉头。

    “苏姑娘所言甚是，听说太子因为忧思过度，所以这病怕是有的治。”

    苏婉兮叹了口气，重生而来，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弱啊。

    不过摊上这样的父亲，怕是谁都强硬不起来。

    “大哥素来身体就不太好，不过他这一生病，宫里想活络的人怕是不少。”方子琰眯起眼睛。

    “殿下您看……”陈渊沉了沉眼睛。

    苏婉兮明白他在想什么，太子生病，自然是搅动朝政的好时候。

    “可这个时候东宫必然会加强戒备，我们想要派人混进去怕是不易。”苏婉兮咬着嘴唇。

    “不急，”方子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哥在朝中根基深重，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拔除的。”

    “我们要做的，是先要解除他的监国权。”

    上一世的太子死得过于突然，自从方子逸的生母——贞妃毒杀了太子之后，朝中的局势骤然就风云变幻。

    更可恨的是，他方子琰却在这场风暴中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唯一成全的却是皇长孙方景钰，自此被陛下重视，以至最后登上皇位。

    这一次，太子当然还是要死，但更重要的，是要从中为自己谋取利益。

    “可是监国权本就是太子拥有的权力，想要解除不比废除他的太子身份容易。”陈渊觉得这个想法过于疯狂。

    可当陈渊抬起头时，看到的却是苏婉兮和方子琰同时露出的狐狸一般的诡笑。

    陈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俩人，势必不是池中物啊。

    “我们当然没法一步到位就解除，”苏婉兮勾起嘴角，“我们要先在陛下心中树立太子不堪重用的形象。”

    方子琰点点头，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神情。

    “可是徐太医，他是陛下派的人，太子的药和饮食这段时间肯定会加倍小心，我们很难渗透进去。”苏婉兮拧起眉头，面露难色。

    上一世的太子固然对苏婉兮算得上仁慈，但眼下，她和方子琰才是一条船上的，她要复仇，要方景钰身败名裂，自然首先就要撬动太子的位置。不然，他作为皇长孙，恐怕只会继续享福下去。

    反正太子前世也被贞妃毒害了。苏婉兮这般安慰自己。

    方子琰似乎被苏婉兮的表情取悦了：“苏婉兮，如果说这个徐太医是本王的人呢？”

    “什么？”苏婉兮瞪大眼睛。

    方子琰觉得苏婉兮睁大眼睛的样子，比平常清清冷冷的样子可爱多了，他随意地把苏婉兮的额发别到耳后：“但他是父皇派给大哥的御医，自无法让他直接给大哥下毒。”方子琰虽然笑着，可那笑容却着实让人后背发凉，“我们要做的只是让大哥的病好得慢一点而已。”

    “反正大哥一直都身体不好，又忧思过度，病好得迟一点不是很正常？”

    “如你所说，大哥的病一直不见起色，他在父皇心中自然会存有难堪重任的恶名。”

    方子琰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手上还在把玩酒杯。苏婉兮却被方子琰的缜密心机震住了。

    苏婉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方子琰还留着多少杀招。

    “殿下英明，不过妾身还有个建议。”苏婉兮屈膝，“妾身以为我们应该先鼓动几位大臣提一嘴解除太子殿下监国权的事，试探一下陛下的反应。若陛下强烈反对这件事，那我们还是莫要忤逆陛下的意思才是。若陛下并没有当场否定那说明这件事还有的争取。”

    方子琰点点头，苏婉兮说的，确实很周到。父皇这般喜怒无常，难以琢磨，要是一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逆鳞，怕是太子的监国权没解除，反倒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得不说，方子琰着实是一个行动派，他立刻就秘密召见了徐太医。

    “依殿下的意思，臣建议在太子殿下的内服药方里加上一点点曼陀罗的花根粉即可。此物会加重病人的忧思，使其梦魇缠身，心绪不宁。”

    “徐太医，”苏婉兮却插话了，“可否告诉我们太子殿下现在身体的真实情况？”

    “太子殿下感染了风寒，加上忧思过度，想要恢复是不难的，但需要的时间恐怕就很长了。”

    方子琰颔首，这正是他所需要的效果，毕竟想要彻底地打倒太子绝非一朝一夕之力。

    “那你斟酌着给他用药便是，听着，一定要小心谨慎，切忌露出任何破绽。”

    “是，臣谨遵。”

    等徐太医离开了，苏婉兮才好奇地问：“殿下居然还有在太医院的人脉？”

    “不过是和我母妃有萍水之缘罢了。”方子琰淡淡道，“但掉脑袋的事情，他也是指望不上的。”

    “殿下那日说你的盟友只有妾身，看来当真是哄骗妾身玩的。”苏婉兮难得开了个玩笑。

    方子琰抬起眉毛：“既然本王要的是皇位，自然不会一点准备都不做。”

    晚风戚戚，苏婉兮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

    苏婉兮有些羞赧，方子琰却招招手吩咐厨房备菜。

    “你那天说的给父皇递折子的事，也已经有了眉目了。今日早朝，几位言官就上奏了。可惜你没看到那个场景，”方子琰扬起一个恶笑，“言世宇作为左都御史，何曾料到手下竟然胆大包天，没有跟他商量就直接递了奏折给父皇。结果今日早朝父皇问起，言世宇作为人尽皆知的太子党，搞这么一出，父皇还以为大哥的身体真的很差。结果言世宇一脸茫然，父皇就说看来这件事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

    苏婉兮按照方子琰的描述，想象了一下言世宇那张久经官场的狐狸脸也会有意料不到一脸呆住的表情，也忍俊不禁。

    “看来我们真的有机会。”苏婉兮轻声道。

    “吃饭吧。”对话刚刚结束，厨房临时加的餐就来了。

    碧梗粥，杏仁豆腐，翡翠芹香虾饺，都是按照苏婉兮的口味做的清甜爽口的吃食。

    苏婉兮垂下眼，默默吃菜，以至于都忘记了问方子琰要不要用膳。

    她不去想方子琰作为一个一心求权，不到目的不罢休的笑面虎，为什么会记得她的口味。

    她猜到了这个答案，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方子琰端着一杯酒，非常默契地没有问话。

    月光如水，落在苏婉兮微卷的睫毛和一张一合的嘴唇上，方子琰忽然想起那个夜晚，那个他们亲密接触的夜晚。好像只有偶尔，才能窥见苏婉兮的内核，也不过是一个爱吃东西，会撒娇的生动鲜活的小姑娘。

    他们生来就是要颠覆天下，腥风血雨的，但有这样岁月静好的温馨时刻，好像也不是坏事。

    苏婉兮啊苏婉兮，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对我又是怎样的感情？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问出口。

    不得不说，在记仇这件事上，言世宇也是一把好手，他竟然直接登门拜访方子琰。

    方子琰给苏婉兮使了个眼神，苏婉兮了然，笑着给两个人倒茶，还摆上了一碟新鲜出炉的栗子糕。

    “我只知道昭王殿下喜酒，没料到，殿下府上的茶也是上等的西湖龙井。只是这婢女的泡茶手艺着实差了些，有些糟蹋了。”言世宇微笑着吹开茶杯表面漂浮的茶叶。

    “这新来的婢女，笨手笨脚的，让大人见笑了。”方子琰举杯。

    “可即便这新来的婢女手艺差，到底是最好的龙井，还是远远超过那些普通的茶叶。若是换了懂行的人来，必定会泡出举世无双的茶来。”

    方子琰皱眉，这言世宇，话里有话啊。

    “左不过只是茶叶罢了，再好也只是增添生活情趣罢了。”方子琰也微笑着回击。

    “话虽如此，但茶叶作为迎客的第一道门面，还是不该怠慢。否则，殿下也不会专门用它来招待我了。”

    “看来言大人对茶叶颇有研究。”

    “颇有研究谈不上，只是幼时跟着当地的采茶师傅学习过，老师傅说，这最好的茶叶啊，都是出自最好的品种和最肥沃的土地，就算今年歉收，明年也肯定会长出好茶叶。贫瘠之地是断然生不出好茶叶的。昭王殿下作为三皇子，那些歪瓜裂枣的茶叶自然也难登大雅之堂。”言世宇的语气很轻松，可吐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夹枪带棒。

    苏婉兮颔首，这言世宇，说什么讨论茶叶，不是摆明了上门来给方子琰下马威的吗？

    方子琰当然听懂了言世宇的个中深意，但他依然保持了平静的脸色：“言大人对茶叶有如此深厚的研究，本王受教了。看得出来言大人很喜欢府上的龙井。”

    “婉兮，你且取一瓶龙井来送给言大人。”

    言世宇站起身，鞠了一躬：“多谢昭王殿下美意，臣心领了。”

    “不过殿下，”言世宇的眼神锐利得宛如一只鹰隼，“你还是多喝酒为好，喝茶似乎并不适合你。”

    这句话几乎就是直白地讽刺了，苏婉兮握着瓷瓶的手都差点握不住，她清楚地看到方子琰的手臂在言世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青筋蹦开，眸子也染上了一层凶狠，那一瞬间，苏婉兮以为方子琰要暴起杀了眼前这个人。

    还好，方子琰终究还是没有失控，他接过苏婉兮手里的瓷瓶：“酒喝多了，偶尔喝点茶调剂一下罢了。言大人却不准本王喝茶，有些太霸道了吧。”

    苏婉兮刚把言世宇送走回到正堂，就听到砰的一声。

    是方子琰把茶杯砸在地上的声音。

    苏婉兮急忙推门而入，果然，方子琰狠狠地盯着碎了一地的茶杯，咬牙切齿。

    苏婉兮赶忙示意小太监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而后递给方子琰一块栗子糕。

    “言大人此番前来嘲讽，恰恰说明他并没有抓住我们撺掇群臣的把柄，否则他就是直接上奏状告我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了。他会来，明里暗里的嘲讽，不就是试图激怒我们，让我们露出破绽吗？殿下，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更加小心谨慎。徐太医那边让他斟酌着用药，朝堂上，安排群臣多提建议，各种建议都可以，无论是解除太子的监国权还是让其他各位皇子接手监国权。我们要把水搅浑，才能浑水摸鱼。

    “就像殿下之前说的，一步一步来，不可心急。”苏婉兮难得对方子琰口气循循善诱。

    方子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在苏婉兮面前失控。苏婉兮的眼睛就像是大海，深邃得让人忍不住沉沦。

    苏婉兮说的这些他哪里不懂，他只是受够了这些个人隔三差五就用出身来嘲讽他。是，他的确是宫女的后代，他的母亲甚至连进入后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父亲抛弃了。

    可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就没有资格去争太子吗？他身上也流着父皇一半的龙血，他也是父亲的儿子！

    说些大逆不道的话，父皇不也是农民出身的乞丐吗？

    他撑着头，尽力不想去看苏婉兮关切的脸：“你说的本王会安排的。”

    “你先回房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婉兮深知方子琰的性格，便识趣地准备离开。

    可方子琰却叫住了她：“苏婉兮，我当初跟你说我要你帮我登上皇位，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和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根本就不配。”

    这是他第一次在苏婉兮面前用的是“我”而非本王。

    苏婉兮有些诧异方子琰居然也会有动摇的时候。

    她望向方子琰，这个从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不在意的野心家，此刻幽暗的瞳孔竟然真的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脆弱。

    他好像真的在彷徨。

    苏婉兮想到自己的经历，摇摇头。

    阳光落在苏婉兮的脸上，她的眸子在照射下闪闪发亮。

    “我们本来就是要逆天而行的人，何谈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