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心思各异的人猛然被召集在一起，被提问同一个问题，一时之间都屏气凝神，期盼其他人能率先开口。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到底还是年轻人方景钰沉不住气：“陛下，贞妃娘娘欲刺杀父亲不假，但归根到底还是废国本一事引起的波澜，毕竟国本早早设下，本就是稳固朝廷的好事，然而太子一朝被废，难免前朝后宫的人心思就活络起来了。父亲对大梁。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还望陛下断不可被流言所扰。”
方子琰和叶丞相听闻，瞬间意识到这小子，是另有所图啊。
言世宇作为太子党，自然也在一旁帮腔：“恭王殿下所言甚是，陛下这次废太子着实有些突然，为了大梁江山稳固，还请您收回成命。”
“子琰，叶丞相，你们怎么看？”皇上没有正面回应方景钰和言世宇。
方子琰瞟到了言世宇狐狸一般的眼神，他知道，言世宇已经在怀疑他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父皇，儿臣觉得，谋杀大哥一事决不能得过且过，而且贞妃娘娘本就身份敏感，还育有一子，难免会胡思乱想。”
方子琰当然不能被方景钰和言世宇关于是否废太子的提议牵着鼻子走，他必须要把话题拉回贞妃意图行刺太子一事上。
“子琰说的不错，”皇帝的眼下一片阴霾，“她还有一个儿子呢。”
贞妃是彻底疯了，方子逸和苏婉如不得不到她的宫里贴身照顾她。苏婉如一介千金大小姐要她贴身照顾病人，刚开始还谨遵着女子品德，过了一段时日儿实在是受不了。可她又不能对子逸或者自己的婆婆发难，便把所有的气都撒到了穆王府的丫头太监和来给贞妃看病的太医上。
“都是你们不会服侍，母妃的病才好不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给母妃看病的，你这水平，比乡下的赤脚郎中都还不如！”
“定是你们这帮碎嘴的平常乱说话，才让母妃都听去，也说了些胡话！”
“婉如，够了！你若实在觉得照顾母妃辛苦，这段时日便回府上住吧，何必为难下人？”方子逸收起刚刚被贞妃打翻在地的药碗。
“子逸，”苏婉如哭哭啼啼的，“我的手都被烫红了，这些个婢女不会看眼色，干嘛药烧得滚烫就端来了？”
方子逸瞧着婢女脸上明显不过的耳光痕迹，无话可说。
“若不是母妃，”苏婉如捶打方子逸的肩，“要不是她胡乱说话，欲刺太子，我们怎么会被陛下责罚？”
面对着失心疯的母妃和快要失心疯的妻子，方子逸叹了口气，等母妃和苏婉如都闹腾完睡下后，瞧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决意暂时给自己偷个懒。
然而，他刚到醉仙楼一坐下，就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说熟人也不太准确，毕竟他身为皇子，和三哥的人也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苏姑娘，别来无恙。”
“穆王殿下许久未见，都憔悴了。”苏婉兮给方子逸斟满酒。
“哎，母妃的病你也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方子逸对苏婉兮印象不错，毕竟对方是曾经安慰过他的人，也就直言不讳了。
“婉如也……哎……”
“穆王妃怎么了？”
“她照顾母妃太辛苦，也跟着情绪不好起来。”到底是自家妻子，方子逸还是选了委婉的用词。
苏婉兮却差点笑出了声。苏婉如是什么人啊，从小锦衣玉食的将军掌上明珠，要她去照顾病人，还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不得逼疯她不可。
她连对她有血缘关系的姐姐都容忍不下，使出给她下媚药这样的下流法子来，还能容忍精神病人？
回想起上一世苏婉如曾对她做的种种，真没想到，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表面上，苏婉兮还是要保持该有的体面：“穆王妃到底是将军千金，照顾病人没有经验，只得有劳穆王殿下辛苦了。”
“如今朝政这局势，愈发可怕了。母妃发疯和大哥被废一事，我总觉得过于蹊跷，仿佛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似的。”
苏婉兮心下一凛，方子逸不理朝政没有夺权之心，但不代表他没有心眼。
她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穆王殿下要不要考虑和贞妃娘娘一起离开帝都？您和贞妃娘娘身份敏感，陛下有所猜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彻底远离帝都，远离纷争或许不失为一个办法。”
苏婉兮回想起上一世的惨痛经历，这一世，她希望尽自己的力量救下方子逸，让他这一世能平安地活下去。
就像这一世她救下了太子的一条命。
更何况，他也很敏锐，刚才已经察觉出了这件事背后是有人捣鬼，断不能让他继续查下去。
方子逸惊讶地抬起眼，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脸关切的女人：“苏姑娘，你我只能算得上相识，你为什么要说这番掏心掏肺的话？”
就像相识很久的老朋友。
苏婉兮苦笑了一下，可她无处解释。
“皇室之人，大都身不由己，妾身希望能多救几人，为自己积善德。”
换做是旁人，定是不会信苏婉兮这种“佛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何须理由”的说法，但方子逸信，他隐约感觉到苏婉兮有很多的秘密，但她不会害他是确切无疑的。
“多谢苏姑娘，苏姑娘的话我会参考的。天下之大，哪里都有我的去处。”方子逸端起酒杯。
“那妾身就祝穆王殿下如愿以偿。”
今晚的月色，好美。
但苏婉兮没有忘记另一件事：“您刚才说，穆王妃这段时日精神不佳，若殿下不嫌弃的话，妾身愿意去和穆王妃说说话散散心。虽然不能帮她脱困，但舒缓一下情绪也是极好的。”
“若真能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婉如她嫁过来也没个同龄人说说话，也没生孩子，怪孤独的。哎，说来，还是我无用啊。”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眼下这局面，您也是飞来横祸罢了。”
出乎苏婉兮的意料，当方子琰听说她要去探望苏婉如时，竟然没有出声反对，反而叫厨房按照苏婉兮的吩咐一丝不苟地备菜。
“穆王妃和贞妃的矛盾，已经是一个快要被点燃的炸药桶了，只需要一根引线，就会爆炸。”方子琰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但苏婉兮听懂了。
她惊讶的是方子琰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
“本王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穆王妃的口味？你和她的交集应该只限于那一次恭王府的聚会，居然记到现在？”方子琰深邃的目光几乎要把苏婉兮看个透。
苏婉兮和苏婉如关系当然不浅，但那是上一世的苏家二女。
方子琰当然记得苏婉兮和苏婉如的上一世的矛盾，所以这一世他自然支持苏婉兮复仇。
但他就是想戏弄苏婉兮，于是他刻意凑近，盯着苏婉兮平静如水的面孔，低沉的气音宛如悠扬的古琴：“本王的口味你都不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你居然记得清清楚楚。”
说完还真的装出很受伤很委屈的样子，像一只不被主人待见的小狗。
苏婉兮有些无奈，相处这么久，她也摸清了方子琰的脾气，毫不畏惧地侧脸一抬，微微一笑：“殿下误会了，妾身不过是选了几道有口皆碑的吃食，妾身哪里清楚穆王妃的口味？至于殿下的喜好，待妾身回来，就跟厨房请教，一定好好学习。”
满是阴阳怪气。
这偌大的昭王府，敢这么跟方子琰说话的，确实是独此一人了。
“你是……三皇子的幕僚苏婉兮小姐！”见到来人，苏婉如大吃一惊。
“参见穆王妃，昭王殿下想来探望穆王殿下，男人聊天妾身不方便跟着，就让妾身参见一下穆王妃了，毕竟穆王妃和昭王殿下也算是一家人。”苏婉兮彬彬有礼。
“额……那请进吧，我前段日子一直在宫中照顾母妃，昨天才回穆王府。”
“不过你真的是昭王的幕僚吗？我第一次听说女人还能做幕僚，还给你配了侍女？那为什么三皇子不给你个名分？”苏婉如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眼衣着明显就是王妃配制的苏婉兮。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所谓幕僚不过是幌子罢了，苏婉兮肯定是昭王的枕边人，只是身份低贱不能给名分。
苏婉兮咬咬牙，这个苏婉如，这一世哪怕不再是她姐姐了，她依然狗眼看人低。
但苏婉兮的脸上没有露出半分不悦，她让菊青端出食盒：“妾身做了几道热菜，都是昭王府厨房的拿手好菜，穆王妃这段时间照顾贞妃娘娘不易，聊表一点心意了。”
苏婉兮还准备了一支金丝琉璃步摇和一瓶上好的正山小种红茶作为礼物。
苏婉如的眼睛在看到盒子里的吃食立刻亮了，五香酱鸡、宫保野兔、炝炒时蔬，这可都是她的最爱。
她完全忽略了为什么她和苏婉兮萍水相逢苏婉兮却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高呼“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而后大快朵颐。
“穆王妃若是喜欢，欢迎以后常来昭王府，或是妾身派人给您送来。”苏婉兮笑语盈盈地泡好茶端到苏婉如眼前。
“啊，这茶也很好，香气扑鼻，清爽解腻。”苏婉如喝了一大口。
“穆王妃这段时间很辛苦吧，是该多吃些荤腥补补。”
“嗨，别提了，”苏婉如虽然已经嫁为人妇许久，但很显然，智商层面并没有显著提高，苏婉兮的一点好吃的就让她放下戒备，毫不避讳地在这个外人面前大倒苦水，“还不是宫里那些奴才不懂事，不会照顾人，否则本王妃怎么会受这样的气。”
“贞妃娘娘也是爱子心切，不过是方式激进。”
“她爱子心切也不能这般胡言乱语啊，幸亏她没杀太子成功，不然我们穆王府上下还不得丢脑袋。”
“你看这下可好，疯了，来折磨我和子逸这些活人。”
似乎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婆婆坏话不是妇人该为，苏婉如摆摆手，“鬼知道她这病什么时候才好，太医那边也没个准信。”
“穆王妃受苦了，穆王妃千金之躯，嫁给穆王殿下百般不易，如今却要吃这份苦。贞妃娘娘再不好却也是穆王殿下的母妃，穆王殿下也只能护着她。”苏婉兮言辞恳切，满脸都是为苏婉如担忧的神情。
“哼，这个疯女人，哪怕是安静得不说话也行啊，现在这般吵吵闹闹的真是让人头疼。”苏婉如喃喃自语。
“是啊，贞妃娘娘这般，确实让穆王殿下也左右为难呢。”
苏婉兮见天色不早，苏婉如杯子里的茶水也差不多了，便直起身，微笑道：“天色不早，妾身告退了，希望穆王妃早日脱离苦海。”
回到昭王府，苏婉兮取出衣袖里的药粉，丢进香炉里。这是来自西域的赤血散，会让人加速血液循环，血气上涌。只是香气扑鼻，幸亏有正山小种红茶的香气掩盖，也不至于被发现。
苏婉兮下的很谨慎，只有苏婉如喝的那一杯下了一点点，她自己的茶杯，瓷瓶里的茶叶，都是干干净净的。
她想了很久，如何既能留住方子逸的命又不能放过苏婉如，而这，是她想出来的绝佳办法。让苏婉如去冲贞妃，这样一来，她和方子逸便再无继续的可能。
至于苏婉如的结果是死还是别的，那取决于她是杀了贞妃还是只是冲撞。
而自己，只需要静观好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