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

    “你知道多少?”宋瑾言问道。

    “不多,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傅大人,你还有得选?”苏澄奕嘴角讥讽,如今情形,傅闵远竟然还想袒护谁么?

    “我不是想要袒护谁,只是一来我不能无缘无故就告诉不明身份的人,二来我知道的确实有限,是否与河上的事有关我也不清楚。”

    宋瑾言心想,此人到是谨慎,确实此般情形,如若他们是主谋派来的,傅闵远为自身计,情急之下攀咬了什么大人物出来,恐怕死的更快。

    如此想来,宋瑾言决定堵一回,堵她认识的傅闵远虽有商贾唯利之气,却也有一方父母官的担当。宋瑾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盖在纸上的印信交到傅闵远手中。

    “你是京城司尉府的人?为什么是司尉府?我以为是刑部调查……”

    傅闵远有些吃惊,皇宫内有御林军司保卫职责,而皇城内便是司尉府管辖范围,是皇城内最核心的机关之一,而司尉府首领是……

    “你是……”

    “傅大人,我家将军身负皇城安全重责,此番是接到宫里的秘密任务才交代我等前来调查。望大人配合。”宋瑾言说的非常客气,只给傅闵远看了一张盖着司尉府大印的纸,他如若不信,自然也不能强求。

    谁想,傅闵远想了一会,脸色从一开始的茫然顿而为一种坚定,眼神也有了光,竟跪了下去道:“傅闵远愿听司尉府差遣。”

    宋瑾言扶起傅闵远,说道:“好。”

    仿佛第一次见傅闵远,宋瑾言仔细端详了傅闵远一番,有商人的头脑,懂得共赢共生的道理,有官场的圆滑,能笼络人心,危机时刻又有担当和魄力……

    苏澄奕看宋瑾言竟然一直认真的看着傅闵远,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准确无误的挡在了宋瑾言面前,说道:“傅大人,既如此,你知道多少便说多少,只一样,如果我们发现你说的有假……”

    “两位大人,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下官眼下只想尽快洗脱嫌疑,解除太守府和傅家软禁,以及为那些运河里无辜牺牲的百姓要一个公道。”

    “傅大人高义。”宋瑾言微笑着拱手说道。

    “那请吧,傅大人。”苏澄奕略微酸了酸,他这一路以来又是出主意,又是命悬一线,又是为人疗伤,换来的还不如傅闵远几句话。想到这里,苏澄奕心下不甘,便又瞪了傅闵远几眼。

    傅闵远被苏澄奕瞪的莫名其妙,“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没事,傅大人请开始吧。”

    “哦,好。两位大人想必知道,这樾州的繁华是不仅是樾州的,更是围绕樾州四周——临城、滨城、庸城、肃城一起共建的繁华之地,尤其是庸城,水土肥沃,良田万顷之多也不过为……”

    “傅大人,我们时间有限,能不能说点我们不知道的。”苏澄奕见他有说书的打算,便打断了他。

    宋瑾言虽然不想理他,但是也觉得苏澄奕这句警告实属很有必要,他们还要趁夜赶回去。

    傅闵远莫名其妙的被苏澄奕打断,想了想,“两位大人,既然是调查运河的事,那么一早便是计划让下官请媚儿姑娘入府?”

    “不错。你一向花名在外,这个计策在外人看来,就是傅大人又多了一名美妾而已,决计没人怀疑。”

    “咳,是是是……”傅闵远觉得尴尬,可是也得承认事实确实如此,于是也不得不说下去,“媚儿姑娘入府,自然会找机会引荐两位大人来,两位大人在太守府日子不长,却是日日相对,下官料想,两位大人那个时候是在观察下官吧?”

    “不错。”宋瑾言温和的说道。

    “那一番上京的说辞,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上船?这船上的危险,二位如今搏命一回,可曾在事前知道?”

    “不用知。”宋瑾言淡淡的回了一句,低头顺手捋了捋袖子。

    “什么?”傅闵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人用自己性命开玩笑的,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去,调查真相大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这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宋瑾言一向喜欢有效率的办事方法,哪怕略微有些危险,也好过良机错失。

    “如若我们暗中调查,先不说能不能成事,就是时间上我们也失了先机。所以,你事先是知道船会沉?”宋瑾言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远处已经有了些慕白,再转过头问道。

    “是,所以我特意安排你们上了不会沉的船。可是究竟为什么整个船队都沉了,下官实在不知。”

    “那么,你从何处知道沉船的事?”宋瑾言直接切中要害问道。

    “肃城。”

    宋瑾言眉头紧皱,她一直以为沉船事件只涉及樾城和滨城。

    傅闵远见眼前两人均是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模样,突然就面向宋瑾言跪了下来,他不傻,虽不知两人的究竟是何人,但见苏澄奕回回都以宋瑾言马首是瞻,便知道这头该磕向何人。

    “傅大人,你这是作甚?”宋瑾言颇有些差异,傅闵远虽然牵扯进这桩沉船大案,但态度一直是不卑不亢的。

    “大人,下官有罪。”

    “我说傅大人,莫不是你真参与了沉船的始末?”苏澄奕嘴角讥诮着。

    闻言,宋瑾言欲要扶起傅闵远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慢慢放下,说道:“傅大人,请说吧。”

    傅闵远本不是扭捏之人,当初在太守府直接剖白自己的心意也确实真心,只是现在牵扯了傅家上百口子的性命,他反而踌躇起来。

    “傅大人,是否有难言之隐?”宋瑾言仔细观察了傅闵远的举止,再对比之前的行为,便心下了然,定是有了什么痛处。

    “大人,下官在大狱里想清楚了,此番事情牵扯甚广,又是下官亲自操持的……但凡朝廷执意追究到底,下官死不足惜,可是傅家上下是无辜的!”

    宋瑾言看了看声泪俱下的傅闵远,家主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便叹了口气,道:“傅大人,无论你有什么错处,等将来查清了沉船事件,上报了朝廷,你的功过自有朝廷做主,有皇帝和太后定夺。到那时,我自会请我家将军为大人言语。”

    “此话当真?”

    “自然。”

    “我说傅大人,你大可以说了吧。”

    “傅大人,你且先起来吧。”宋瑾言这回真扶了傅闵远起来,一个男儿哭的稀里哗啦,到是有些不成样子了,便故意转身略等些许。

    “大人,可知我傅家最大的生意是什么?”

    宋瑾言听见傅闵远已经整理好情绪,便也不再耽搁,时候也不早了。

    “傅家生意多而繁杂,听闻起家是做纺织的。”苏澄奕说道。

    “苏公子说的不错,但是这是傅家使了些手段,让人这么以为的。傅家是从我爷爷那辈发迹,可是我曾祖父却是曾经给朝廷做过勘采金矿的属从官,有一手探查矿产地址的绝活,因为娶了村上最好的绣娘,才慢慢做起了纺织。”

    “你是说,你家深谙朝廷矿产行业的门道?”宋瑾言说道。

    “是,所以……下官才……”傅闵远右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

    “傅大人,你接着说吧。”

    “是这样的,商人贾户的人家,总有几样不能被外人道的行当。傅家纺织业越做越大,樾州各城,还有客栈什么的,生意大是大,可是要养的人也多了。自从我做了樾城太守,傅家的生意确实是少有过问,都由我堂弟在打理。一开始我堂弟也是兢兢业业的,人也老实本分,可偏偏商人一老实起来,就容易被骗。半年前,京城来了个大客户,来我傅家丝行定了两万匹最好的‘苏麻青离’云锦。这苏麻青离,工艺极难,是我家最上品的锦缎,一匹就需要七八位技师耗时月余才能完成,所以这样大的生意,我也没见过,我堂弟更没见过。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堂弟已经接了。先起,我也担心无法交货,那会伤了傅家根本,便让我堂弟去与那订货的客人商量是否可以退掉订单,或者减少订单数量,可谁知我堂弟赶到客栈的时候,他们已经回京了。我堂弟接了订单,一心想将生意做好,我见他连技师也招了,前前后后也安排妥当,心想说不定不会出事,一切顺利的话,傅家的生意说不定能拓展至京城扎根,便由着我堂弟做了这个主。”

    傅闵远摇了摇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只是天不遂人愿,年前要交货的时候,绸缎庄仓库遭了一场大暴雨……要想再赶制一匹货出来根本不可能。我堂弟也因此病倒了,我无奈只好……”

    “只好想起你曾祖父的行当?”苏澄奕说道。

    “是。曾祖父探查矿址有一套绝密的法子。只是矿产一向是朝廷把持,私人无法开采,但这法子是保存了下来,一直由家主相传,偏房子弟是无法得知的。眼看傅家的产业即将毁于一旦,我便只能冒着险,私下里顾了会采矿的工人去肃城。”

    “为何是肃城?”宋瑾言问道。

    “大人有何不知,我曾祖父最后为朝廷上报的矿址便在肃城。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看见朝廷有开采的迹象。所以我才去的。”

    “你是打算偷偷采矿?我说傅大人,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苏澄奕说道,心想简直小瞧了傅闵远作为商人的胆量。

    历朝历代,矿产资源都是朝廷把持的重要资源,民间不得开采,百姓发现了也要上报朝廷,如若不然,以三族论处。这傅闵远也是胆大的很。宋瑾言心想着,脸色却是处之泰然,让人丝毫看不出情绪。

    “我知道,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家祖辈的产业总不能毁在我手里吧。如果我贪墨了朝廷的银两,或者是压榨了百姓,又或是收受了樾州其他官员的贿赂也不至于如此。我只是想做个好官,为百姓和朝廷做些事,而傅家上百口人的身家,以及在傅家产业下打工的工人都望着我,我能怎么办?”傅闵远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将这几句吼出来的。

    这几句话不免让宋瑾言有些动容,傅闵远是个有抱负的人,可是生生被傅家的一团乱给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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