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

    苏澄奕见宋瑾言未答话,只是驻足不前,正想问怎么了,就看着她将手伸出伞外,任凭雨水打湿了她半截袖子也不动。

    “你这是做什么?”苏澄奕赶紧牵回她的手,然后拿出帕子给她擦拭,“不知道秋雨来一场便凉一场吗?”

    宋瑾言任由那人用帕子将自己袖子上的水浸了,再擦干,双眼却望着道路两边匆匆收拾摊子的,或者着急赶路避雨额的百姓……

    “二公子,你说百姓们究竟想要什么?”宋瑾言收回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看向帮自己擦拭袖子的苏澄奕。

    “啊?”苏澄奕没想到宋瑾言突然说起这个,抬起头的一刹那对上了一双炯目黑眸,眼底有一片又一片的涟漪。他知道傅闵远的遭遇也让她甚为震动。

    “还能是什么?刚才傅闵远不是说了吗?有饭吃,有衣穿,有瓦遮头,老有所依,小有所养……总之就是活着吧。”

    “活着?这么简单?”

    “应该是开心而幸福的活着吧。”苏澄奕语气淡淡的。

    “所以百姓们不会关心到底谁掌权,谁做了皇帝?”

    “应该是吧。”苏澄奕摇着头,不明白宋瑾言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能敷衍两句,这话题对他们而言并不适合讨论。

    “原来是这样啊!”宋瑾言边说边笑道,可谓“绣面芙蓉一笑开,一日尽是满枝华”,看的苏澄奕都呆了。“二公子,你的肩膀也湿了。”

    说完,宋瑾言接过苏澄奕手里的帕子,依葫芦画瓢给他沾水,然后扭干帕子还给他,才发现那人就痴痴的望着自己,不解道:“怎么?”

    “没……没什么!”苏澄奕有些窘迫,赶紧拿回帕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宋瑾言并肩而行。

    “对于‘田原工程’,我不能插手。”宋瑾言很谨慎的说道。

    “是因为太后?”

    “傅闵远那日找我,可能也是因为太后待我亲厚。可是越是亲厚,我越不能成为第一个反对她政策的人。之前因为科举与宜太妃的事,我已经为难了太后,而太后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我。这次我只能站在她身后。”去做她的后盾。

    “阿言,如此这般,你也知道早晚会暴露弊端。”

    “我知道。且容我再想想吧,在想好两全其美的办法前,我不想节外生枝。二公子可明白?”

    宋瑾言一记警告的眼神飘了过来,苏澄奕立即点头,“阿言,阿言,你说我们都出生入死多少回了,你还这样不信任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可不?二公子可是连师父是谁都不肯告诉的人,我哪里能信?”

    这回,轮到苏澄奕沉默了。

    两人默默无言的走了一会,突然苏澄奕叹了口气,“阿言,不是我不肯告诉,只是那人是一位世外高人,究竟是谁名甚,连我都不知道。”

    “啊?你连你师父是谁都不知道?”

    “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样子我还是认得,就是他没告诉我是谁,为何教我武功读书也没说,也不让我叫他师父……”

    “怎么这么奇怪?二公子如何认得此人的?”

    苏澄奕一阵苦笑,“阿言知道我小时候被送往樾城一寺庙里寄养吧?”

    “听说后来走水……”

    “不是走水,是有人故意放火。”

    “什么!”

    “我还未查清是什么人做的,我只知道是有人故意的。而就是在大火中,师父救了我,并将我放到一宅子里安顿好。”

    苏澄奕回忆着,“之后两年,日日教我读书识字,练功舞剑……无一日偷懒。现在想想,那两年辰时起、子时歇的日子,看着挺辛苦的,其实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两年。”

    “两年?为何是两年?”

    “因为两年之后他就离开了。随后每三个月回来一次,每次都将我带到一个深山里,封了我的五感之后,将我踢下山谷……”

    苏澄奕眼神有些朦胧,“那山下阴冷的很,我每次都不知道呆了多久,就知道一直在打架……其实打的是活人还是死人我现在都分不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三五天也说不定。”

    “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有很多人?”宋瑾言努力回忆着靖朝内的地理典籍,不记得有过类似的地方。

    “有很多。我因为没了五感,不知道都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只知道每次当我以为活不下去的时候,师父就会将我捞起,然后醒来就在樾城的宅子里了。”

    “那你的武功……”

    “师父的武功本就庞而博杂,各家各派都教过,也留了典籍给我自己练。”

    苏澄奕一语带过,宋瑾言却心下惊叹,幸好与眼前这人还不是对手。对上这么个人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只是跟随别人学了两年,然后靠自学和苦练,再加上与人的实战……难怪武功路数总是带着一股杀气,哪怕是刻意收敛了,还是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二公子……可有杀过人?”

    “与你并无二致,早就沾满鲜血,杀人无数。”苏澄奕举起双手,呵呵的笑了几声。世人皆以为他是名门公子,却不想他是从尸骨堆里的爬出来的,如今手起刀落的刹那,面对杀人的快感与愧疚早就麻木了。

    宋瑾言心想,与她不同的是,她是在宋家的庇佑下练武长大的,而此人可以说是根本就是在厮杀的黑暗里活下来的。那山谷……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阿言曾经说过,所杀之人不能保证全是有罪之人,而我所杀之人,我连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苏澄奕落魄的自嘲道,心理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如今想起那山谷,滚烫的鲜血还好似在身上,甚至能闻到那血腥味。

    他想起第一次被踢下山谷,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无法听……好不容易在摔下山谷后站起来,摸索着想要离开去问问那老头子在干什么,脚踝处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疯了一般甩开就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好似被更多的人围住,身旁能有的只有他的剑……

    恐惧,第一次感受到掉进深渊里的恐惧在他四周蔓延……那种阴森和寒意,直到现在也时常让他梦魇。

    当他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只好举起剑,可是他那个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胡乱挥舞着剑,那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他不记得了,他只能记得第一次剑破开了人的皮囊那刹那,滚热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脸。

    或许在那山谷太冷了,他开始不断挥剑,想要多一点液体覆盖他的身体,让自己温暖点……可是最后,总会在山谷里失去力气……

    醒来的时候发现好好躺在自己床上,如果不是周身的绷带和全身的疼痛,他会以为那是做的梦。

    第一次从山谷出来,那老头子竟然在自己醒来后笑着表扬了自己,“不错嘛,小子!干的好!”

    “什么好?老头子,你到底想干什么?那里是什么地方?”

    “现在才来生气,是不是有点晚?”

    “老头子,你……你知不知道,我……”

    “怎样?”

    “什么怎样?”

    “杀人的感觉……”

    忽的,苏澄奕从梦里惊醒,好久没有梦见那个时候了,为什么正在慢慢变好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苏澄奕在床边,看着窗子外的月亮,雨已经停了,今夜的月真的很圆很美,苏家的庭院很静很凉。

    苏澄奕给自己换了一件衣衫,之前那件已经湿透了,透着一股子冷意。

    一时之间睡不着,苏澄奕干脆直接到廊下赏月,又再次想起今日与宋瑾言雨中那席话。他感觉那女子纤弱的身体里装着一股力量,那力量可能会掀起一场很大的波澜。

    可是他又实在是心疼那女子,身上扛着的担子,恐怕是他不曾想象的沉重——有对义母的承诺、对太后的忠诚、对幼弟的爱护、对家族的担当,也有对天下的一份职责……唯独那份担子里,没有装得下她自己……

    想着心事,苏澄奕却慢慢走到了苏家的厨房,一声诧异的声音将他的心神唤回,“澄奕,你怎么在这?”

    “啊,兄长?你这是?这么晚了……”

    “我刚从宫里当值回来。”

    自从苏沐之进了太医院,就开始轮班,一月里会有几日会在丑时之后而归。

    “哦……”

    苏沐之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没睡醒,又好像睡醒了,好笑的很,便轻言笑开,“澄奕,饿不饿,要不要尝尝为兄的手艺?”

    “好。啊?兄长,你会做饭?”苏澄奕答应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苏沐之在厨房里呆着,不是君子远庖厨吗?

    “可不是,我在外云游的时候,都是我做饭。我师父那个人,可不太会做饭。”说着,苏沐之笑出了声,有些想念师父了。

    苏澄奕看他那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好拒绝,于是和苏沐之两人就在厨房里吃喝起来。

    “兄长,你这样不累吗?”

    “累什么?”

    “总是为别人考虑。”

    “你快把我说成圣人了。”

    “在我眼里,你是啊!小时候他们都不待见我,只有你和德音对我好。其实那个时候,父亲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吧?”

    苏沐之放下酒杯,“澄奕,父亲其实心里宽慰你能回来,也愿意接任家主。”

    苏澄奕没想到苏沐之会首先挑起这个话题,于是干脆挑明,“那兄长有想过做家主吗?”

    “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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