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婆子们摆好了棉蒲团，嫡庶两行齐齐跪下给张老太太行礼；张母满脸笑意的抬手：“好好好，都快起来。”

    然后伸手召了嫡二子昭文过去，上下一顿打量：“文哥儿已经这么大了，真是越发像你老子了，我记得当年离府时才到我膝盖。”又细细问了目前进学到了什么书，叮嘱道：“我们张家不说是诗书传家，但是你父亲往上四代都是科举出身，你虽然不在金陵读族学，但也不能落了功课。”

    张昭文眉目端正，肃脸老成的行礼回话：“回祖母，孙儿自当认真读书，光耀门楣。”

    张纶在一旁笑道：“母亲有所不知，昭文去年便过了府试了，若今年过了院试，来年后便可以直接下场试试秋闱。”

    老太太吃了一惊：“如何我和你爹爹都不知晓。”

    张纶捻须呵呵一笑：“只是过了府试尚没有正式功名，不值得大张旗鼓的提，原想等他过了院试再给您和父亲说一声的。”

    老太太则喜的站起来将手里的佛珠往张昭文手里一塞：“我家昭文竟是文曲转世了，好好好，好孩子。”

    昭文肃色道：“祖母，子不语怪力乱神，都是父亲常日关怀指点和夫子费心交道的功劳，孙儿岂敢居功？”

    老太太却是侧头对张纶开怀大笑：“文儿颇有你父之风。”

    一屋子人也陪着笑起来，老太太又拉过贞怡指着昭文道：“这是你大舅舅的长子，家里排行第二，长你四岁，名唤昭文，你喊他二表哥便是。”

    王贞怡便上前行礼，昭文在码头就见老太太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儿,便料定是七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妹妹安好。”直身又细看了眼，也觉得这个新来的表妹身体不好，便是屋内灯光大亮下，眉目间也带着点病气。

    只是他一向只用心读书，长以君子立身不妄言为标榜，便是内帷后院的亲姐妹们有什么争执也从不过问；昨晚至今日也只是略微知道今日要来个表妹家中长住；其余的也就不再多言。

    倒是贞怡仔细私下瞧了昭文，十三岁的少年已经略微可以看到点挺拔修正的书生气了，一双桃花眼倒是随了舅母俞氏，眉目看人略是多情，但却眼神清正，毫无风流之气。

    又唤了有昭彦、昭瑞两兄弟和娴、雅、静、娇、茹五姐妹上前互相相认。

    丫鬟们又斟上二道茶来，老太太一手牵着贞怡便与众人说了下王氏夫妻如何得病殉情,如何送死发丧，说着眼泪又起来了：“你七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她如何这般狠心，也不顾念我这个做母亲的。”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待的一群人哄得老太太笑了，张纶便对贞怡说道:“你年纪尚幼,逢此变故也是可怜，但还是要顾惜自己，在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在家里一样。你几个表姐妹们都是好性子易相处的，你若有委屈之处,只管找你舅母说得,不要和舅舅舅母见外。”

    贞怡蚊蝇般怯声答应了。

    俞俶玉见状便提了起来之前的安排：“母亲，因是昨儿夜里才收的信，来不及收拾屋子；今儿早上便将娴儿院子的左侧临时挪出来；我想着先暂且把怡姐儿暂安置娴儿的院里。一来她们姐妹可以亲近亲近，二来娴儿隔壁原是备着女孩子们上女学用的；我想着那边景致尚算的过去，便想着改了那边的院子给怡姐儿用，只是需要重新装置，眼下这残冬初春雨水多,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进屋安置。”

    “嗯，你办事是办老的；我自然放心；只是你刚刚说的女学可请的哪个大家？”

    “是原皇后娘娘身边负责女规的教引嬷嬷刘大家；她原是松江府人，前些年娘娘恩赐放她还乡养老；我听闻后，花了些功夫方得引荐；之前姑娘们身边嬷嬷虽不能说差，但是比起宫里的总是差了点；如今刘大家已经入府绶课有两年了。”

    “嗯，这个刘大家我在金陵也是听说过的，端的是规矩严正，姑娘们跟着学学也是好的。”老太太想了想，拍了拍贞怡的手对俞俶玉道“怡姐儿也跟着一起去上课，听听规矩。”

    “多谢祖母抬爱。”

    “这是自然，只是怡姐儿看着有些气色不佳，我想着不如先养几日；我也同刘大家的拖个情，让姑娘们这几日也跟着停几天课，一道松快松快。”

    “嗯，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各自回去休息吧。”

    众人纷纷起身陆续退了。

    俞俶玉携着思娴和贞怡自屋里退了出来，依旧让人用了软轿，一行人出了院门从一条南北宽夹道转了角门，便是一个四角回井的倒座房，过了屏门才是二门，在二门口落了轿子，俞俶玉牵着贞怡的手进了院子：“这是我的住处，你平日里可以来舅母处坐坐，抬手指了指西厢房边上的侧门道“这个侧门过去就是你大表姐思娴的院子，你也和她一并住着。”

    思娴早就憋不住了，则插话道：“这门原是母亲特意开的，来往方便；你刚来，我带你”

    俞俶玉笑眯眯的看着思娴拉着贞怡的手，两个小姑娘一大一小的便走在的前面，穿过偏门便进了思娴的院子；思娴老气横秋的指着观鱼池边的东厢房道：“你便住在这；我住在那，咱们可以一起玩。”

    小姑娘点点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未来的暂住之处道：“观鱼池好近呀，感觉更像我家的花园子。”

    “那你家院子是什么样的？”

    “我家院子里四平八稳的，房门口种着两颗云南来的白茶；平日里看花，得去后面的百草园才行。”说完，贞怡的神色便低落下去。

    丫鬟巧儿立刻上前哄道：“姑娘可不得再伤神了，我们不如去屋里看看。”

    东厢房里已经收拾的极为精致了。进门主位上便是一张鸡翅嵌山石的香樟芙蓉塌，左右手各两个鸡翅木椅子，左手椅子后面是八宝葫芦型的玲珑阁隔开的小书房；左右各有一道珍珠帘子，帘后一套书桌，桌椅边是一个炭火炉。

    右手后面是一套用餐的圆桌椅，桌上摆放了些新出的樱桃橘子；门内已是候了两个小丫鬟，上前打了帘子，思娴便拉着她入内，抬手一指那绣榻后方的屏风道：“自那上去便是二楼，你要上去瞧瞧么？”

    贞怡还来不及回话，便被拉着兴冲冲往上走，思娴一边走一边道：“这里原是我读书的地方，母亲说这光亮对眼睛好，最好的还有个窗户推开便能看到我哥哥的院子，他院子里有棵自金陵移来的绿梅，现正开的热闹。”

    说罢，便往那绣架边的窗户一开，贞怡凑过去看，果然隔了一道巷子就是东院，一颗碧梅花开满枝，树下昭文、昭彦两兄弟正好抬头看过来；风一吹，花如飞雪洒了两人一头。

    昭彦高高挥挥手冲这喊道：“大姐姐。”

    这一眼便成了贞怡这懵懵懂懂年岁中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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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儿们在楼上叽叽喳喳，俞俶玉则在楼下叮嘱巧儿，一边则安排人看看府医还有多久过来？又把手中的暖炉捏了捏吩咐道：“晚上伺候姑娘尽心点，女儿家还小，没必要学着金陵的做派裹脚，你晚上给她上完药便说不裹脚是我们府里的规矩。”

    巧儿点点头：“那明日表小姐去老太太那请安？”

    “你先带她来我这里，我带娴儿和她一道过去。”

    “奴婢知道了。”

    “你上去把她们喊下来，盯着点娴姐儿，府医差不多快到了。

    待到府医来了，细细给贞怡把了脉，缓缓收起手，起身转头行礼：“只是舟车劳顿，略有风寒，稍微调理下便是。”

    “劳您施个方子。”

    送完府医，自有小丫鬟跟着去取药；垂花门外，祝妈妈快步进来道：“大娘子，老太太派人来传，今日太过劳累，先歇下了，让您和姑娘们也不必过去用饭。”

    “也行，让小厨房的人给怡姐儿备桌酒席，看着金陵那片的口味添置。”

    转头低头对贞怡道：“这边口味其实与金陵相差不大，你若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

    晚间俞俶玉母女陪着在东厢房里用了饭，俞俶玉有再三嘱咐了，这才转了侧门回自己院里，看着上了锁才回房。

    那院里的丫鬟便急禀了说张纶已经在房里等了好会，但听说在陪着用饭，就拘着不让去通告。

    “老爷可曾用过膳？”

    “老爷来的早，估摸着是还没有用的”

    “快传饭”。

    进屋便见张纶已换下官服，靠在罗汉塌上看书。

    张纶见她进来后，便放下书，伸手召她过去。两人便并坐在罗汉塌上，俞俶玉便将府医的诊断一一复述了遍，犹豫着要不要把裹脚的事跟张纶商量，毕竟这是女儿家的隐私。

    张纶见她面有难色，有话想说便又想起了太医说的郁结之事，便道：“娘子，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今日我看怡姐儿步行不稳，面带病气，本以为是路上奔波劳碌的，不想她竟还裹着脚？”

    “什么？裹脚？”张纶直接惊了“谁让她裹的”

    “说是母亲在出发前让裹的”

    张纶站了起来，皱着眉走了几步：“你怎么看？”

    “虽说是女儿家的教养事情，但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七妹在，应当也是舍不得孩子受罪的”

    张纶在房里踱步转了两圈，终是叹气道：“娘子，若日后让彦儿娶了怡姐儿，你可愿意？”

    “什么？”俞俶玉一惊。

    “你不愿意？”

    “怎么突然说到彦儿娶妻了？”

    张纶沉吟着却终究是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叮嘱了句：“明日你去问母亲请安，顺便问问近日京中二叔家如何？”

    京中二叔？老太太？怡姐儿？俞俶玉一时尚未没有想到中间的关键，只得顺从的点了点头。

    门外祝妈妈便询问可是要用餐，夫妻二人重新在餐桌边坐下，两人将将用了些，张纶便出门去了。

    正当主仆几人闲话了几句，准备叫水梳洗时，巧儿神色凝重的过来急禀，怡姐儿高烧了。

    几人急忙披了衣裳过去，府医已经在诊治了。

    只见丫鬟又端了盆苦参水进去，祝妈妈进去瞧了眼，便出来报了：“表小姐裹着脚金陵一路下来，十根脚趾都溃烂了；她一路忍着疼，今日洗了脚松了下来，便一并发作烧了起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俞俶玉便道：“我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