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日后,长乐神殿内。

    “娘娘,您说的顺业城顺溜胡同第三间那处,婢子已派人去找过,只是,人去楼空。”仙婢青环正在铜镜前替梅蘅篦头梳妆。

    梅蘅有些讶然:“怎么会?可有派人继续寻找他们的下落?”

    青环轻声回复道:“一直在四处寻找,可是那母子四人如神界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

    梅蘅有些心痛,又有些惋惜。想到游千盛为救自己神魂俱灭,心中不免惋惜哀伤,一些往事在眼前回荡,梅蘅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太过久远了,还是她曾在天元山学艺时的事情。“说起他,”梅蘅撑着头,头上凤冠沉重,她有些不想提起游千盛的名字,过往是不屑提,现在是不忍提,“他的妻子,楚楚师姐,我们曾经,同在天元山学艺呢。”梅蘅看着镜中的自己,云髻高耸,蛾眉入鬓,铅华浓重,只是眼中已失了情绪,冷冰冰的,看不清真实面貌,“罢了,且再多派人去寻,一定要找到他们。”

    梅蘅拿起唇脂,覆在嘴上,轻轻一抿。

    “婢子明白。娘娘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青环只得转移话题,疼惜道,“这三日娘娘虽已尽力将养,但毕竟之前在伏魔谷中伤了元神,短短数日,又如何恢复得好!”

    “咳……咳……”梅蘅掩袖咳嗽,看着镜中的自己,浓重铅华下,脸色依旧苍白,可心中已有了半分期许,她扶了扶云髻,将一支步摇摆正,“今天,应是个开心的日子,不必提那些。”又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听说来的使臣是风铭,你替我多上些脂粉吧,莫要让人瞧出异样来。”

    “是,娘娘。”

    耀旻墨宫,朝堂正殿。

    酒宴欢畅,歌舞升平,人人脸上都是笑意。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两族使臣们多年未曾这样平心静气地坐下说话了,宴席间众仙家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莫珏于庭上举杯,对众臣说道:“耀旻墨族与宁安城,同属神族血脉,一脉相承,是一衣带水的邻邦,自该和平共处,荣辱与共。今有宁安公主仁德善良,远嫁我耀旻墨族,为两族和平做出了突出了贡献。愿和平永存!”

    梅蘅也站起身来,织金锈凤的华袍展于身后,她难得盛装打扮,头上的、身上的首饰叮铃铃直晃。扑了脂粉的面容带着几分假意,却也不减凤仪。她向众仙家们微微一笑,举盏一饮而尽,倒像是真要把自己灌醉,一抒胸中郁闷。

    假笑生醉意,酒酣断神肠。梅蘅酒量一向浅薄,不多久,便有些上了头。

    两族使臣处理完公事,便开始闲话家常。风铭却早已心不在焉,眼神只顾着望向主宾席的梅蘅。

    “微臣好生羡慕尊主及夫人,听说二位伉俪情深,微臣神往不已,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娶到如夫人这般美丽动人的妻。微臣这杯酒,敬二位。”风铭站起,向莫珏和梅蘅敬酒。

    莫珏扯了扯嘴角,试图尽力勾起一抹笑,以至于在众仙家面前不失颜面;可看到风铭赤裸裸地盯着梅蘅的目光,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终是连假笑都装不出来。梅蘅酒过三巡,头昏脑涨,勉力举杯道:“风将军英俊潇洒,出身尊贵,早有不少仙君芳心暗许,何愁觅不到心仪之妻?这杯酒,梅蘅接下了。”说罢,掩袖一饮而尽。

    莫珏将杯中酒一口闷掉,啪地一声将酒樽拍置于案,目光阴寒地看着梅蘅:“夫人不胜酒力,还是早些退席,回宫休息吧。”

    梅蘅晃悠着身子,向莫珏行礼:“臣妾告退。”

    莫珏收了情绪,不再理会风小将军,转而同宁安城的其他使臣们洽谈两族通商事宜,希望与宁安城打破隔阂,与神族重修旧好。

    风铭一颗心,全都扑在梅蘅身上。梅蘅在时,风铭的眼睛仿佛长在了她的身上一般,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般憔悴的梅蘅:脸色之苍白,就算在浓重的铅华之下也遮掩不住枯萎之色。梅蘅虽在席前已服了药,又调息良久,怎奈何伤势过重,仍然无法久坐;宴席间常忍不住咳嗽,梅蘅虽极力抑制,且每次咳嗽之时都用宽大的袖袍悄悄掩住,但无一不被风铭敏锐地捕捉到。风铭能感受到,她气息微弱,病气四溢,有大量用药的痕迹;她的胃口也差极了,风铭一直未曾见她动过櫡,反倒是酒盏饮尽了一杯又一杯。梅蘅走了,风铭的心也跟着走了,他早已按捺不住,草草退席,只想去寻她的踪影。

    终于,在殿后的长廊上,他觅到了她。可是她却双手颤抖着,握着锦帕掩着嘴,不住地咳,咳得弯了腰,扶着墙,心和肺都怕是要呕出去。他红了眼眶,感情走在理智之前,已经无法用大脑克制自己的行为,冲上前去,一把推开婢女青环,堪堪扶住梅蘅,心疼道:“你怎么伤得这样厉害?”泪水在风铭眼眶里打转……

    梅蘅抬起红肿的眼眸,见他这样毫无顾忌的举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立时四处张望,在确认四周只有唯一信得过的婢女青环后,她不觉有些贪恋这丝温暖。她的手隔着衣袖,紧握了一下风铭的小臂,紧实的肌肉线条的触感传来,可如今,她已为人妻,与风铭再无可能,她的一举一动不仅是自我情感的宣泄,还关系到两族之间的安危,她必须克制……双眸紧闭,泪珠滑落,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微弱颤抖,风铭扶起她,她却甩开他的双手、放弃她的贪恋,朱唇轻颤:“风将军,请自重!”说罢,她捂住心口,大口喘气,那三颗扎进身体里尚未拔出的屠神钉蚀骨焚心,一旦尝试用力,伤口撕裂很彻底。

    而风铭的理智却都见了鬼,他看着她眼中对自己那一丝淡淡的眷恋慢慢消失,用冷漠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分外痛惜。他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用法术去探查她的身体情况。她流泪挣扎,可是他的力气大得不容抗拒,便也就这样任由他抓着,良久,风铭惊呼:“怎么会!你身体里……” 趁他心绪纷乱,梅蘅拼命地甩开他,青环赶紧上前扶住梅蘅。她逃也似的离开,他却紧追不舍。

    然而,莫珏却从暗影中现了身。“你们在干什么!”威严的怒声传来,刚刚莫珏在暗处,将他们二人眉目传情之况尽收眼底。尊主的威严不容践踏!莫珏十分恼火。

    梅蘅惊惶地向莫珏跪地行礼:“尊主莫要误会,臣妾只是偶然间遇到风将军,一时在此叙话而已。”

    “是吗,什么叙话,竟要拉扯不休?”

    “臣妾有失礼法,还请尊主责罚。”

    风铭心下痛楚,她竟这样委曲求全,全无当年心高气傲、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模样!矢口大喊:“蘅儿!你不该在这深宫里委曲求全!”

    “放肆!你虽是宁安城使者,可我耀旻墨宫容不得你撒野!”莫珏怒斥道。

    梅蘅当即伏身贴地向莫珏求饶:“尊主大人,风小将军一时醉酒失态,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风铭却不甚理解,怒吼道:“蘅儿!你为什么要这样低三下四!你起来!我不需要你为我向他求情!”

    梅蘅心中暗恼,有苦说不出,也不知今天这风小将军是哪根筋搭错了,她立时起身,却直冲风铭,一个巴掌毫不犹豫地呼他脸上。

    风铭难以置信地捂脸看着她,梅蘅却已然回身,背对风铭,紧紧抓起莫珏的手,十指相扣,举于胸前,咬牙切齿道:“风将军神志不清,梅蘅不得已替风将军醒醒酒,还望将军看看清楚,本宫乃墨族尊主夫人,容不得将军戏谑!”说罢,两行清泪却如断了线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地往下掉,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只是不敢转过身去直面风铭。

    莫珏一时竟有些欣喜,这是梅蘅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温热,指尖却冰凉。他侧过头去看她,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着,每眨一下,便有一串泪珠跟着掉落,她的手却下意识地越捏越紧,微微颤栗却怎么也不肯放开。他于是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她抵着头,却难得的没有推开他,只是不肯看他也不肯将脸扭向风铭。莫珏有些心软,本不想再计较她同风铭那些过往,于是开口说道:“今日这事···”

    可谁料那风铭今日似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眼前夫妻相拥的模样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愤然打断莫珏的话:“蘅儿,我是来带你走的!”

    莫珏火冒三丈,一把拉住梅蘅,生硬地将她的脸掰向风铭,在她耳边威胁问道:“狗男女!你敢跟他走吗?”梅蘅眼眶红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这时,风铭才看清梅蘅脸庞上的泪,两道细细的水痕打湿了脂粉,钻石似的泪珠儿如同她破碎的心一次一次粉碎又摔打在地面上。风铭仍旧不肯放弃,坚定地向她伸出手:“蘅儿,跟我走!”

    “来人!”莫珏怒吼,“宁安使臣、风铭将军,语出不逊,公然戏谑夫人,将他关进牢狱!”

    一群仙侍上前,死死按住风铭,试图把他拖走,风铭却仍旧坚持大喊:“蘅儿!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梅蘅浑身发抖,目眦欲裂。莫珏嫌弃地一把将她推开,只一下,梅蘅便失重似的瘫坐在了地上,只是哭泣。风铭哥哥,你这是何必!

    “你好自为之!” 莫珏气闷,不理会梅蘅,拂袖而去。

    良久,梅蘅才平复了心绪。青环扶她从地上起来,梅蘅恍惚,踉跄着去追逐莫珏的身影。莫珏已然回到了勤霄宝殿中,批阅奏章。

    梅蘅拂去眼角的泪痕,整理仪容,方才进去:“尊主大人,千秋万载,神威不息!”

    莫珏清了清嗓子,说道:“礼部将你的嫁妆清单送来了,孤正要叫你一同来清点呢。”只字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

    “尊主知道我的来意。”

    莫珏脸色一沉,说道:“若是这样,夫人便请回吧。”

    梅蘅决定先发制人,说:“臣妾知道尊主不会杀他的。”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现今战事已平,若风将军就这样死在墨族,想必宁安城不会善罢甘休。尊主您刚刚继位,必不想时局再次动荡。”

    “你对形势倒是看得清楚。”

    “梅蘅自两万五千岁即随父尊征战沙场,对于神族各部落之间利益纠葛、战争形势,了然于心。”

    “可你对你自己如今的身份清楚吗?你已是吾妻,我们成婚三月有余。”

    “尊主羁押风铭将军,只因他公然戏谑臣妾,拂了墨族皇室体面,须予以惩戒。但风将军身份特殊,若公然杀害,宁安城势必报复。尊主眼下最重要的是稳定朝局,不使战争再起。”

    二人各说各话,场面尴尬。

    “本尊不知,你前来,所求为何?”莫珏率先打破沉默。

    梅蘅跪下弯腰伏地磕头行礼道:“恳请尊主让梅蘅进牢狱一探。”

    莫珏冷哼一声:“难得你来求我,竟是为了你的旧相好!”他手中的奏折重重拍落于案几上,挑着眉,轻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梅蘅,“你死了这条心!”

    梅蘅却不愿放弃,继续道:“尊主大人,风铭将军只是少不更事,请您不要同他计较好吗?”

    莫珏并不吃这一套:“孤劝你趁孤现在不愿同那毛头小子一般见识,莫要再提起他。” 沉默了片刻,莫珏又怒声斥责道,“你可还有为吾妻的自觉?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你我颜面何存!墨族尊严,不容亵渎!”

    梅蘅跪于案前,沉默不语,几欲泪下。

    莫珏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梅蘅,孤警告你,不要仗着孤对你有几分欣赏,就肆意妄为。我墨族,自有墨族的尊严和规矩。孤今日若放任你去牢狱中探望你昔日情人,明日墨族百姓便会指着孤的鼻子骂孤治内不严,成为全族的笑柄!”

    梅蘅冷叹一声,知再多说无益,“既然这样,臣妾告退。”于是紧握双拳退出了勤霄宝殿。

    回到长乐神殿中,梅蘅却并不气馁,也不恼火,只是径直钻入了神殿的小膳坊。

    “娘娘想吃什么,叫仙侍们做就是了,何必亲自下厨?”青环追在梅蘅身后关切地问道。

    “风铭哥哥被关在监牢里,也不知监牢的看守会如何待他,能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莫珏虽然说不通,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梅蘅一边和面一边说。

    青环忍不住劝阻道:“娘娘旧伤未愈,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损耗?婢子来帮娘娘吧。”

    “青环,没事。我早已时日无多,能为他做的,本就不剩什么了。他喜欢我们在人间时常做的吃食:栗子酥、桃花糕和新鲜的玉米羹汤。在神界,我已有数万年未曾亲自下过厨了。难得今日有这样的机会能为他送膳,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青环无奈地叹息。

    看青环面露难色,梅蘅只得说道:“青环,你帮我计着时辰吧,玉米羹若是时间不够,便熬不熟;可若是时辰超过了,便不好喝了。”

    说罢,梅蘅便继续在厨房里忙碌着,打鸡蛋、蛋液纷飞;蒸糕点,糯叽叽,香气四溢。

    可是突然间,“啪嗒、啪嗒……”数滴猩红刺目的鲜血从梅蘅鼻孔中落下,滴在桌角残余的白色面粉上,晕染出两朵狰狞的梅花。梅蘅捂住胸口,大口喘息,又是屠神钉!三根钉子在体内游走,梅蘅真气混乱,头晕眼花,两手紧紧扣着桌角,才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娘娘!娘娘!”察觉到异样,青环飞奔上前扶住梅蘅,施法向她输送真气。

    梅蘅面色苍白却伸手拦住青环道:“不要白废力气了,我元神残缺,神骨尽毁,已是将殒之神了。”

    “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救娘娘的!”青环焦急道。

    梅蘅惨淡一笑,仿若零落成泥的凋零梅花:“那三颗钉子,取不出来的。屠神钉,是太古神邸遗落的法器,只认法诀。且不论那莫妄是否知晓取钉法诀,就算他知晓,可他恨我入骨,未必肯说。《神纪》有载,屠神钉取出之法诀早已散佚,若强行取出,只怕我连同为我取钉之人都会受到反噬,得不偿失。”

    青环柔声安慰道:“娘娘,没事的,会找到法诀的。娘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梅蘅轻轻推开青环,无奈道:“无妨,我歇片刻就好。”

    青环扭过脸去,悄悄抹掉眼角两滴泪水。

    入夜,梅蘅披着黑色的斗篷,拎着精致的食盒,在幽暗中快步前行。“监牢”二字又大又亮,在深夜里闪着凛冽的煞气。梅蘅站在监牢外,一个牛脸驼背的看守仙仆拦住了她的去路:“娘娘,不是小仙不放行,实在是尊主有令,不得不从。娘娘位高权重,何必为难我一个低等仙仆?”

    “我见你尚未全然修得人形,想来是修炼过程中郁结在心,不知疏通之法。我这里有一套秘诀,专解郁结不成之态;此外还有三颗灵石,各蕴千年灵力,你若留得自用,可助你早日得成正果;若是拿去市场上换些银钱,也能获益不少,够你在墨域买下一栋酒楼和数顷良田。希望你收下,行个方便。”梅蘅说完,便朝那牛脸驼背的仙仆微微行礼,以示诚心。

    那仙仆犹豫了片刻,可是看着梅蘅手里捧着的荧荧闪光的灵石,以及那本密不外传的术法修炼之册,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看监牢内,一阵寒风吹来,此时并无其他仙仆值守。见他犹豫,梅蘅继续道:“今日之事,只你知、我知。就算出事,也只我一人担着,必不连累你。若尊主莫珏责问,我也只说是我一意孤行,你全不知情。”

    “娘娘请,”那牛脸驼背的仙仆双手奉递上钥匙,“宁安城的使臣关在右手边第三间。”

    “多谢。”

    牢房的门口一阵唏唆,“吱呀——”一声门开了。梅蘅摘掉斗篷的帽子,探身进去。

    “蘅儿!”看清来人,风铭喜出望外,忍不住喊出了口。

    梅蘅满怀深情地看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犯人风铭,他的双手双脚被法器牢牢地捆绑住,动弹不得。

    “你这是何苦?何必在这里得罪他?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梅蘅走上前,用袖子替少年擦去脸上的灰,轻声问道。

    “蘅儿,我也不想的,只是我们需要耀旻墨宫的建筑图纸。”风铭厉声正色道,“包括监牢的详细图纸,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

    “你们?是‘天外仙’吗?”梅蘅问。

    “是。仙主探查到,墨族的监牢里疑似有地下密道,可以联接宁安城重要关隘,必须来一探究竟。”

    “你?这样?拿图纸?”梅蘅有些好笑。

    “对,原计划是我激怒莫珏,莫珏将我关押。可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面把我双手双脚都绑起来。”少年委屈道。

    “我知道了,”梅蘅冷静地说,又继续嘱咐道:“你回去告诉仙主,我会想办法弄到图纸,然后将消息递出去的。”

    “你不问为什么要?”

    “暗桩只做事,不问为什么。你忘了吗?”梅蘅反问道,又用不可反驳的口气说,“这是规矩。”

    少年只能停止话题。只见梅蘅打开食盒,里面有精致又喷香的栗子酥、桃花糕和玉米羹汤。“饿了吧,”梅蘅忍不住心疼道,“你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

    梅蘅拿起一只精巧的桃花糕,走上前去,略微踮起脚尖,将粉白的桃花糕递到少年嘴边:“喏,张嘴。”

    被关了一整天,少年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起来。少年乖乖地张开嘴巴,轻咬那只桃花糕,三下两口,就吃完了一枚。梅蘅轻抬手,用袖子擦去他嘴边的花糕残渣。风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蘅儿,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回到人间去。”

    梅蘅端起一碗玉米羹,搅了搅,头也不抬:“别说傻话了。”

    趁着温度正好,梅蘅将舀起一勺羹汤,送到风铭嘴边:“这次你是宁安城使者,莫珏总还是有些顾虑,不会杀你,只是对你今天的言行小惩大诫罢了。待他放你出了监牢,别再来墨域找我了。”

    少年却只是疼惜眼前的姑娘:“莫珏那人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风铭,把我忘了。你该重新找个好姑娘,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梅蘅冷静而又克制。

    风铭眼角顿时湿了一片,他不信自己心爱的姑娘是这般绝情,这十几万年的漫漫神生,她早已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沙哑着嗓音,在低沉昏暗的监牢里嘶吼着:“没有你,我拼尽全力,也过不好日子。”

    梅蘅端着玉米羹的手抖了一下,尚还温热的羹汤洒出来一些,滴到了少年的鞋子上。梅蘅忍住心口想要喷涌而出的爱意和血气,不敢直视少年热忱的眼睛:“放、放下吧!”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这个口的。

    少年拼命动作,缚住手脚的法器发出“叮叮哐哐”的碰撞声,在黑夜里擦出绚烂的火花:“你甚至都不敢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啊!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让我把你放下!”

    “别说了!别说了好吗!算我求你!”她不管如何理性克制,眼泪却都如断了线的珠子、决了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心口又隐隐作痛,屠神钉肆意地在体内游走,梅蘅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死命遏制住将要喷出的血气。

    “蘅儿,蘅儿你怎么了?蘅儿你别哭!”少年慌乱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重话的!蘅儿你别哭!”少年的眼泪却也忍不住涌出来。

    缓了片刻,梅蘅又轻轻抚上少年的脸颊,指尖划过少年的面庞,清澈俊朗,梅蘅根本克制不住啊。她紧紧抱住少年,抱了很久,久到时光都要消散,久到数万年的岁月都慢慢远去,最后却只能轻轻地在少年俊朗的面容上落下深深的一吻,眼泪炽热滚烫,每一颗都滴在她深爱的少年心上,可惜少年的手脚都被缚住,不然此刻他们二人一定要相拥到地老天荒。

    “对不起,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 梅蘅转身拎起食盒,落荒而逃,她要飞速地逃离这无尽伤心的黑夜,逃离暗潮汹涌的监牢。

    她低头,盖上帽檐,疾驰而行,却“嘭”的一声硬邦邦地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那人一步一逼近,梅蘅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手中的食盒“啪”地落地,回音在深不见底的监牢里久久飘荡……

    见到梅蘅又退回来的身影,风铭本又惊又喜,“蘅儿……”要说的话才到嘴边竟又生生塞了回去,他这才看清那高大坚实的身影,原来是莫珏。

    梅蘅哑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心下明了,那牛脸驼背的仙仆只是与自己做戏,想来是扭头就去通报了莫珏。也是了,这么好的一个立功机会,又岂是几钱灵石能收买的。

    刚刚二人发生的一切,莫珏尽收眼底,他一直在很努力的忍耐,可终究,他觉得他没法放过这对有情男女。于情,他对梅蘅有心思;于理,他一族之主的脸面没处搁。“你竟这样在乎他吗!”莫珏冲那娇小的女人怒吼。

    梅蘅虽怕,可未曾退缩,她甚至很认真地想了想:“那尊主大人可以看在我这样在乎他的份上,放了他吗?”

    有意思,你这女人,总是出乎我所料。莫珏心想,但嘴上却问道:“你凭什么认为,孤会放了他?你凭什么认为,孤不会杀他?”

    “两族战事刚刚平息,墨族需要修生养息。百废待兴之际,尊主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梅蘅急中生智,强装镇定。可是眼角那一滴晶莹的泪还是出卖了她的心。

    泪花泛着晶莹的闪光,折射入了莫珏的眼。他顿时明白,她表面上字字句句维护墨族,可实际只是为了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莫珏眼中杀意渐起,他摁住梅蘅的肩膀,指着风铭的鼻子:“他,一再践踏本尊颜面,纵使杀了他会使战火再起,孤也在所不惜!同为神族,凭什么你们梅家和风家就可以占着宁安城那块风水宝地,而我墨族只能屈居于醴泉南岸呢?为了我墨族,别说杀了他,就算杀了你,孤也不会犹豫分毫!”

    莫珏唤出耀旻剑,长剑一点一点移到梅蘅脸上,他用剑面拍了拍梅蘅的脸:“你以为,孤真的在乎那一纸休战条约吗?”

    梅蘅望着他,只挣扎得出两个字:“莫珏……”

    莫珏双手紧紧掐起梅蘅的肩膀,她是那样瘦弱,他轻轻一捏,就几乎要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梅蘅,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停战,因为你想要停战!不然,我不会放弃对宁安城的争夺!你记住,我做这一切,不惜背上整个墨族的骂名娶你,不是为了神界和平,只是因为你想要和平!但唯独这个人,我不能给你!”梅蘅被他掐得难受,哭丧着嚎叫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莫珏却再不给梅蘅辩解的余地,只单手结印,一个火球向风铭方向飞去。

    梅蘅眼疾身快,拼命挣脱出莫珏的掌心:“别!别杀他!”同时飞身向风铭扑过去,莫珏想要收回那火球已经来不及,火球直直打在梅蘅身上,暗色的披风上顿时一片血海混着灰烬。

    “蘅儿……”风铭拼命想挣开法器的束缚,奈何没有口诀,任谁也挣不开那法器。风铭挣扎片刻,想要抱起浑身是血,倒在他脚边的梅蘅,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嫉妒之火渐渐染红了莫珏的眼眶:“念在他是你珍视之人,本尊不想伤他性命。奈何他一再离间你我夫妻关系,孤实在容他不得!”

    “啊——!!!”梅蘅撕心裂肺地喊着,像一个疯子,跪着爬过去,此刻她顾不得什么威仪、什么颜面,她只想要风铭能活着。她于是死死抓住莫珏:“莫珏,我求求你,”声音几度哽咽,“我求求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一边摇头,一边呕出几口鲜血,“别杀他!我求你啊!莫珏,我已经嫁给你了啊!你还想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听你的、我都满足你好不好啊?别杀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了!我的身体!是不是我的身体?我们虽是夫妻,但有名无实。是不是我把身体也给你,你就可以放过他?是不是啊?”梅蘅颤抖着血手去抓莫珏的衣角苦苦哀求道,莫珏本来干净的衣角上顿时沾满血迹,莫珏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他想看看她为了那个人,还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尊严、脸面、她全都不要了,她为了他,竟能这般毫无顾惜吗?!

    梅蘅手忙脚乱却又迅速地扔掉自己披在外面的斗篷,颤抖着手拉开自己的衣襟,解开自己的腰带,“莫珏!莫珏!你看看我,这样能不能满足你?”梅蘅苦苦哀求。

    “梅蘅!”风铭忍痛大喊,“他怎么可以这样折辱你!”风铭拼命挣扎,法器不停晃动,铁锁互相撞击怦鸣,幽深的监牢里回响着他的心痛、羞愧、愤怒和无可奈何,“蘅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被羞辱啊!”

    莫珏并不理会风铭,只盯着梅蘅的眼睛,热切地问道:“你,可是心甘情愿?”

    梅蘅眼里含着泪,甚至于无奈地笑了:“我,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啊。”

    莫珏于是拦腰抱起梅蘅,带她回到长乐神殿。莫珏解开她的衣服,亲吻她每一寸皮肤。刚刚被火灼伤的那块皮肤还汩汩地涌着鲜血,莫珏亲吻她的伤口,吮吸她的血液,用他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去,顺便问道:“痛吗?”梅蘅没有答话,她双目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失了魂的黑色羽毛,双手紧紧握拳,拼命控制住身体本能的反抗与恶心的情绪,她把头偏向一边,并不看他。莫珏捻了个诀,替她的伤口疗愈。很快,那片皮肤便平滑如初,看不出任何痕迹。梅蘅娇俏秀丽的面庞此刻捱得鲜红,莫珏爱怜地抚摸亲吻她略带三分英武的眉骨:“和那人断了,好好做我的妻子,我会给你一切。蘅儿。”梅蘅的身体颤抖地越发厉害,一口咬上莫珏的肩膀。莫珏,你猜,我有多想捅死你?

    翌日清晨,长乐神殿。

    “别杀风铭……别……别这样……别过来……”梅蘅绞着被子,从噩梦中里惊醒,彼时的她尚还不知道,这样的噩梦在今后的神生里,将伴随终生,逃不开、躲不掉,怎么都挥之不去。

    长乐神殿外却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排仙侍,仙侍们面前堆着一箱又一箱金玉灵石、仙法神器、珍馐异宝……

    “恭喜夫人。”他们整齐地说。

    一个小仙婢讨好地上前说:“夫人,尊主大人给了好多赏赐,您要不要挑一挑?”

    梅蘅撑着头,看着这堆仙仆和满堂金玉,一句话也懒得说。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下去!”青环赶紧上前吩咐道,这小仙婢怎这样不懂事!

    “你倒也不用做这个恶人,”梅蘅歪着脑袋,看着青环,“拿下去,叫仙侍们把东西都分了吧,我什么都不用。”

    青环犹豫了一下,看着梅蘅,那小仙婢却抢在青环之前说道:“谢娘娘赏赐。婢子们这就退下。”小仙婢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没有想到这位异族的尊主夫人这样宽厚。

    “青环,”梅蘅附在青环耳边悄悄地说,“去备些避子汤来,不要惊动宫里的医侍,用‘天外仙’的暗桩渠道拿些药来,这件事要严格保密。”

    “青环,”交代完上面的事,梅蘅又大声吩咐道,“替我备一桶洗澡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梅蘅赶走身边伺候的仙侍们,只留自己一个人,双臂环膝,紧紧抱住自己,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好苦啊,我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再也不想了。

    一小厮来回话,风铭将军已被放出,即将回宁安城,临行前想跟梅蘅告别。

    梅蘅拒见。

    “他好就行,没有见的必要。”

    耀旻墨宫的宫墙高耸巍峨,宛如一道道巨大而坚固的屏障。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相逢是路人。风铭坐立马上,抬头凝望着壮丽却不可逾越的宫墙,高至天空边缘,长至地平线尽头。蘅儿,等我!早晚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吃人不眨眼的墨域!风铭扬鞭,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去。

    耀旻墨宫,勤霄宝殿内。

    “嫁妆可有送去?”莫珏一边批阅奏章一边问道。

    “娘娘只留下了几坛美酒,然后将原来安排在长乐神殿的仙侍全部换成了宁安城陪嫁送来的仙侍。”莫珏安插在长乐神殿里的眼线回复道。

    “那就再找时机安排我们的人进去。”

    “诺。”仙婢回答。

新书推荐: 七零,我的女王大大 为什么会有前世记忆? 快穿之我的宿主很暴躁 上吧,我的分身! 大臣干群皇太后的小说 开局:心想事成入神印世界 公主成年礼共大臣使用 京圈亲爹求相认,认完骂我漏风棉 长风浩荡 三国:我收买人心,刘备直呼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