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赖

    话是这样不客气,衙役们在行动上也显出异常的强横来,管它是三更还是半夜,就要带走梁羡玉一家人。

    梁羡玉先还试着叫屈了几声,又说自己去就可以了,不必带走梁氏和二姐,那衙役却喝道,“你说的这两人,一个是帮凶,另一个虽然年纪小,也是涉案的,怎能容她们留在这里?”

    梁羡玉见他们这样蛮横,转而说起陆静和和李阿娘两人是水灾来了在自己家里借住的性质,和逃婚之事无关,总可以放了吧。

    彼时李阿娘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反倒是陆静和与她一唱一和,振振有词地说起自己原来家住哪里,还把手肘悄悄捅了李阿娘一下,两个人才没破了梁羡玉方才说下的谎。

    衙役们这才没管她们。

    离开前,梁羡玉还朝炕上多看了眼,李阿娘和陆静和一起看了过去,发现是一整套极为精美的罗裙,李阿娘顿时明白过来,朝梁羡玉点了点头。

    “打什么哑谜呢?快走!”衙役不耐烦地催道。

    “这位官爷,我好像不是到贵衙门入狱的吧?”梁羡玉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放尊重一点,以为自己是谁呢,和我在这里……”那衙役指着她,就要撵将上来。

    “和她们多说什么,快走!你到前边去带路!”官大些的那人喝了他一声,叫他黑着张脸走了,自己亲自走到了梁羡玉一行人身边。

    梁羡玉冷笑了声。

    到了衙门门口,天还是青黑一片,门前的纸糊的大灯笼也不大显亮,到处都像有层黑雾罩着般,又仿佛随时可以窜出一只冤魂来这衙门门前击鼓鸣冤。也只有到了公堂前,才有那灯笼照得人影雪亮。

    借着这光,梁羡玉见着了那个久违之人。

    或者说,她这辈子最恨之人。

    大概因为酒色的缘故,他身形已经微微佝偻,没从前那么青壮了。却还是穿了一身洁净的青长衫,手里斯文地抓了折扇。

    夹杂了委屈的恨意涌到梁羡玉的心头,再看到那人身旁的白发老头,委屈又向滔天的恨意转化而去。

    却还是那宗严明先看见了人,咳了声,纪元安方才转过身来,见家里失踪了许久的三口人齐齐整整地站在自己跟前,一阵高兴,没等高兴劲过去,又有一股怒意直冲脑门,提着衣服下摆冲了过来,拿起折扇照着梁羡玉的脸打去,“纪明娴,你这不孝的,竟唆使了你母亲带走二姐,做下大逆不道的事!你当我这个爹做摆设的吗?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摆?”

    梁羡玉一躲,那扇子便甩了出去,重重的“啪”一声落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明娴。”宗严明不由先流连了下她的身段,似乎更显出色了些,心下满意,又见她皱眉,才不舍地挪开了视线,将扇子捡了起来,交给她道:“还不快拿着!给你爹爹道个歉,这些事也就过了,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开了?做出这些难堪的举动,给外人看笑话不说,你心里难道好受?”

    梁羡玉没理他,看向纪元安道:“敢问您是哪位?我乃青州来的梁羡玉,并不识得尊驾,衙门说我逃了门婚事,难不成是要嫁给你吗?”

    纪元安也只想过她会不认和宗严明的婚事,哪里想到她会这般,读惯了经典的脑子被猛地一震,一时竟然想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便是怒意叠加,要朝她窝心一脚,“你这个没良心的,如何敢对你父亲说这些话?谁教了你的!”

    梁羡玉再一次躲开,冷冷一笑道:“不巧了尊驾,我生来便克死了爹爹,倘若真有人教,或是他在天有灵吧。”

    纪元安忍不住怒喝道:“你这没伦常的孽种,早知如此,便该早早溺死在盆中!”

    话音未落,梁羡玉还未说什么,梁氏已是冲了上来朝他撞去,与他扭打在一块儿,“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的孩儿……”

    二姐也跟着她使劲捶打纪元安的手臂,“不许欺负大姐和阿娘!”

    梁氏到底是个女子,力气小些,眼看就要被人推倒在地,梁羡玉上前托住了她,往旁一拉。

    纪元安胡须眉一齐发抖,难以置信往日贤妻会成如今模样,便无端猜忌了起来,只觉得她如今面目全非,或许是早有预谋,越想越对,指着梁氏鼻子便道:“好哇,原来一切是你捣鬼。克夫克子的命格嫁入纪家,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却要绝了我纪家的后,还要骗走大姐、二姐,存心让纪家蒙羞!毒妇,你好大的本事,心机太深!可你等着瞧,嫁入了我纪家,便该守我家的规矩。你别以为逃了一次就有多大本事了,回去了,我让你这毒妇好好领教领教家法!大姐二姐!你们年纪尚轻,不知深浅,跟我回去,我也就不加计较了。你阿娘心里存着一肚子坏水,要挑拨你我父女之情,你们千万不能上了她的当!”

    梁羡玉懒得理他的狂言,只问着泫然欲泣的梁氏哪里疼没有,见她摇了摇头,又问起二姐。

    二姐狠狠瞪了纪元安一眼,大声道:“没有!一点儿都没伤到!我还没使出大力气呢!”

    见两个女儿这样不孝,眼见得是叫人养废了,纪元安□□攻心,几欲晕厥,“大姐二姐!你们聋了痴了不成?两个纪家人,却和梁家的贼妇人站在一起,还不快回来!”

    这时宗严明也走了过来,悄声劝道:“明娴,纪兄……泰山也只是担心你们在外吃苦,这才言重了,其实心底里念着你们好。再说泰水这事确实做错了,怎么能带了你们走这么远,跑到汴京来,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上点事如何收场呢?你放心,再怎么说一家团圆是好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会和泰山美言几句,教大家都相安无事的!”

    梁羡玉泛着恶心道:“扯什么干系?什么泰山泰水的?你愿意管那人叫泰山与我们无关,可不要和我们攀什么鬼亲戚。”

    宗严明脸上笑得起了褶子,“你还是年轻,说的话也淘气得很,偏就爱争一时口舌之快,争这种意气有什么用!”又看了眼二姐,想去摸她的脸,“一阵子没见,二姐都这么大了?阿隽还说要淑姐姐一块儿玩,在家里想阿淑想得紧呢!”

    梁羡玉将二姐扯到身后,沉下脸道:“怎么?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坑蒙拐骗的手段都耍到衙门来了?你可别动手动脚的,官府就在眼前,你该长眼了!”

    “哎,明娴,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夫郎……”

    还没说完,只听里头一班衙役拿着杀威棒重重往地上戳了几下,齐声喊道:“府尹大人到——!”

    “请苦主到公堂上诉冤情,不得私自喧哗!”

    梁羡玉看了眼那堂上人,不是之前见过的府尹,知道自己和殿下有些交情,乃是个新鲜面孔,不知怎的,心下漏了一拍,手心开始冒汗。

    这府尹先叫纪元安和宗严明说话,从他们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后问道:“宗严明,你手中可有证实你与纪明娴所定婚约之物?”

    “自然有,大人请看!”宗严明一笑,老神在在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婚书凭证,两手捧着递给了往来传送的衙门师爷,躬着身道:“还请大人明鉴。这婚书不仅我这里有一份,应天府衙门也有一份,大人可随时派人前往调取、拓印,来与我呈上的对照。”

    府尹朝师爷看了眼,见他点了点头,便知这婚书确实为真,便又问道:“那你有何诉求?”

    宗严明摸了摸头,憨厚一笑,“老夫少妻的配子,正经说来让大人笑话了。只如今她是我妻,倒也没不好装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想将她介绍给亲戚们认识,图个名正言顺。此番乃是想请大人主持公道,让我们不日就在汴京城内成婚,若大人愿意,小人在此先谢过大人替我们做这个证婚之人了!”

    府尹边听边点头,又看向不忿的梁羡玉道:“梁娘子,你有什么话说?这婚书可不是作假的。既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当本分听从才是,如何忤逆了父母要逃婚?逃了,你这夫郎也并没有计较你的过错,不说一句要追究的话,反倒心疼你辛苦,也是个好人。依本官看,你不如就和他好生过日子……”

    梁羡玉当即跪下抢白道:“大人,民女有冤!我要反告这两人强抢民女!他们说我是那纪明娴,可我分明是青州梁羡玉,我从未见过这两人,又何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大人明察!”

    一旁的纪元安冷哼道:“你再犟嘴,也拗不过事实去。我不是自己来的,家里仆婢带了不少,更有三个族老,他们从小便见过你,还见过梁氏、二姐的,这时候还敢抵赖?”

    “那你就将他们带来,我们一一对质!”梁羡玉低下了头,脸色微微发白,却攥紧了拳道。

    “好,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纪元安道。

    “我看你们两个才是坑蒙拐骗到衙门来了!”

    争执间,梁羡玉不由看了眼衙门口,见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来,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

    衙门外,随着天亮,这件发生在汴京的逃婚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更有好事的说书先生编了一套本子,在重裱糊过的樊楼外辟了专场来讲。

    “这纪家娘子也是胆大心眼也大,偏生不喜欢梨花压棠,想攀上别的高枝,眼巴巴从应天府逃来了咱们汴京。想呐,汴京人多,那些王孙贵公子也多,她自恃貌美,岂能不挑花了眼?可往上贴了几次,无人理会,她才知空有美色也算不得什么,叫她脑筋一转,偏又想出个别的歪招来,大家伙儿猜是什么?”

    “是什么?”听的人还不少,水灾才去了,大家心里都憋着闷,听说这樊楼前有不要钱的说书听,便来了许多,当下讨论得热火朝天。

    “这纪家娘子,是打算了近水楼台,另辟了条蹊径——不当丫鬟,却去当解库里的柜缺。大家想啊,解库里来往之人非富即贵,首先便把那空有爵位的排了在外,其次嘛,看多了金银宝物,见识也能多些,真遇到了那些王孙公子,她也能攀谈一二,一来二去的,不就成其美事了吗?”

    底下人听得大笑,“这么说,这纪娘子倒有些聪敏在身上,只上赶着做不成买卖,真有人因此看上她不成?”

    那说书先生笑道:“据我所知,还真有被她骗倒的,只不知确切是谁。这回她所嫁郎君从应天府赶了来,将人堵到了衙门里,只看谁来救这纪家娘子,谁便是那受骗之人了!这都是后话了,我们先说说这纪娘子是如何勾引了……”

    酒楼三楼处的一处便阁,坐了个世家公子打扮之人,听了说书人的话,看向了衙门方向,眸色阴沉。

    他也没想到能查出梁羡玉和宗家还有这样的渊源,既知道了,便想让汴京城里的百姓们都做个知情人。

    要不是因为她,殿下也不会冷落三姐,三姐更不会埋在了那堆瓦砾之中……

    想着,他把玩在掌中的瓷杯应声而碎。

    ……

    陆静和在李阿娘口中得知了那套衣衫的来历后,便带她赁车到了东华门外,问了那守门的禁卫可否进去请榷货务的靳推官出来,她们有事相求。

    那禁卫看了眼天色,说榷货务的人在倒是在,不过要等他们下值,这等时辰他却是不好进去打扰的。

    陆静和身上没带钱,只能陪笑道:“事急从权,还请您通融一次,抬抬贵足,帮我们进去通传一声吧!”

    那禁卫才不肯。

    榷货务的人常常通宵办公,这个时点进去,只怕会白白吃他们的排头,他又不傻,哪里会上赶着找不自在。

    陆静和见他如何都不动,走出几步,忽然对着李阿娘一看,果断道:“跪!”

    两人一齐跪在了东华门前,一老一少,颇引人注目。

    那禁卫不得不过来训斥道:“你等做什么?说了等下值就能见到大人们的,岂能在这里下跪?有冤去开封府衙门告去,别惊了贵人们的驾!”

    陆静和放大了声量,越发招引众人注意她道:“我有要事找靳推官,不见到他,我今日不会和大娘从这里挪开自己的膝盖!”

    这才逼动了那禁卫去叫靳推官。

    一见人来,陆静和扶起李阿娘,飞快地和靳推官说了梁姐姐的事。

    如此,消息便飞入了禁中,来到庆寿宫内。

    赵释坐在外间听着杨彪转述,听他说起梁羡玉逃婚事,过去她的种种情状,忽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中。

    她一直说,有件事想有求于他,或许就是这件了,可他自诩了解她,竟然未曾深思过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以至于让她今日陷入如此险境……

    赵释血气一时逆反,竟又蓄了些许血腥之气在喉头,差点就要吐出。

    杨彪未曾发觉,仍旧面露难色道:“殿下,属下得知此事后,又听底下人来报,这件事里有宗家手笔,那新上任的府尹便是宗参知的门生。如此,若只有属下一人前去,只怕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那些人手中有着婚书。可一旦婚事做实,便难以逆转了……”

    赵释站了起来,反复踱了几步,如今由于五哥病情,娘娘对他十分留意,出入哪里,几乎不可能隐瞒于她。

    她要是知道他在这等时刻离开五哥去了开封府,还是为了一个娘子,为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释神色微凛,忍住了脚步,草草写下封信,交给了杨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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