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胶

    梁羡玉起来福了福身,赶紧谢了接下,对着那碗桃胶稍微迟疑了下,喝了一口便频频点头道:“这桃胶入口即化,清甜爽口,也不知如何做的。”

    赵释听了她所说,也看了过来,正好将她舒展眉目尽收眼底,正好自己眼前也是一碗桃胶饮,由杨彪送过来的,便也浅浅尝了一口。

    只一口,甜得他峰眉微皱,喉头浇了盏稠蜜般,几乎难以下咽。

    他饮食清淡,几乎到了无味程度,这等甜,对他而言太过了。

    温芳姑姑将一切看在眼里,悄悄捂嘴笑了,又见眼前这个梁娘子还不知自己将得到什么泼天富贵,只一心品着桃胶饮,倒是个憨的。忍不住提点了句道:“梁娘子喜欢喝,日后多来禁中走动就是,这色饮子做起来麻烦,用的果子也讲究,平常人家少有愿费时费物的。”

    最好是说动了座上那位,一起勤来庆寿宫走动才是,要是她真能弥合了娘娘和殿下的母子情分,要她温芳日日给她磕头都成!

    而温芳姑姑还不知道,梁羡玉的出现,不仅没有使得娘娘与雍王殿下冰释前嫌,反倒为此又闹出了一场纷争……

    此刻梁羡玉只当这温芳姑姑为人和气,客气话张口就来,也不好慢待了,便也放下了桃胶饮,含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怕打扰姑姑。”

    “哪里!我求之不得,便是娘娘也高兴年轻娘子多来禁中走走看看的……罢了,时候不早,先不说这些了”,温芳姑姑向雍王殿下行了个礼,“奴婢贸然闯入,倒是搅扰了殿下和梁娘子一行人议事,东西送到,也该走了!”

    她临走前,还装作不经意看了看梁羡玉裙下的脚,见是个大的,暗暗惋惜了下,只现在却顾不了许多,只能将就着来了,故也没再说别的,带着宫女离开了。

    梁羡玉觉得她话里仿佛有别的意思,自己却半点听不出来,想着自己不过一介草民,没什么大事,应是没什么机会再见这娘娘身边女官的,也就没多想了。

    等大家伙儿都喝尽饮子,殿下继续点着人回话,过了半个时辰,点到了梁羡玉身上。

    她站了起来,玉身长立,不过简简单单的翠衫罗裙,并未戴了披帛。

    赵释垂眸而视,便只是这样,也觉得她清丽无双,看着干练极了。过不久,又被她口中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殿下要惩戒贪官污吏,自然无可厚非,只我觉得,存留赃物的大相国寺要如何惩处,还须从长计议。大相国寺香火旺盛,便是像我这样来汴京不久的人都有所耳闻,可见城中百姓对其极为信任,若将整座庙宇牵扯进来,恐怕会闹出什么事。况且各行各业、各州各县,寺庙产业都极多,大相国寺出了事,其他寺庙又该如何自处?寺庙名下的这些产业恐怕也会遭到群起攻之……”

    之前这些大人们都说的如何惩戒贪官污吏,其中虽偶尔涉及了大相国寺,始终不曾明确指出如何处置。梁羡玉身在解库、百姓当中,自是与这些大人们看到的不同。

    说实话,比起和贪污牵扯在一块儿的寺庙,她宁愿相信寺庙是清白的,事实也应是如此,寺庙当中数量最多的小僧们,如何知道这些事?难道也要因此遭受攻讦吗?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其实是一个机会,用以威胁僧人们清减寺产,还利百姓。

    解库只是其中之一,东京城里各行各当,无不为这些僧人们把持,长此以往,官家衙门之下,百姓们还要在寺庙底下讨食吃,如何像话?

    梁羡玉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不乏激愤之语。

    她没注意到,赵释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是惊讶、赞赏、欣喜……

    还有……隐藏得极深的钦慕。

    他没想到,最了解他之心的,会是她。

    放任寺庙如此置业下去,终有一日,会成为附在大枀身上的毒瘤,不得不被铲除覆灭。他是佛家弟子,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唯有借机让寺庙从这件事开始退出经济之业。

    他的私心,让佛家不染俗世尘埃的私心,她也察觉了吗?

    梁羡玉在他异样的眼神下说话声越来越小,终于消了声,迟疑道:“殿下,我说错了吗?”

    为什么他看她,像在看……她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只觉得很不对劲,浑身发毛。

    杨彪却知道殿下这是明明白白栽到梁娘子这里了。

    便是他,没有梁娘子这么一说,也不会惊觉殿下如此迂回办事,除了惩治贪腐,或许本意原在保全佛寺。

    殿下所求,一直都不在禁中。

    “你说得很好。”赵释眉眼含笑,“梁娘子。”

    他把她的名字说得百转千回,好似浇了牛乳的冰酥酪悄然微融,旖旎而不觉。

    梁羡玉只矜持笑道:“能为殿下分忧,是我之幸。”

    与此同时,她一忽然惊觉,殿下曾是个出家人,寺庙于他,也许正如家一般,谁人会目睹家宅被毁而无动于衷?

    好巧,她竟然有幸窥得殿下心事,看来此事之后,或许她可以借机向殿下袒露自己的“罪行”了。

    目送梁羡玉和其他人离开时,赵释保有了他也说不清的愉悦,尤其梁羡玉一直将笑挂在唇畔,让他有那么一刻以为,或许她对他也是不同的。

    她对魏青云说了谎,可谎言之余,也可以透露出造谎人的些许偏好吧?不然为何独独选择了他?她对那姓孙的虞侯快刀斩乱麻,大概也是因了情谊浅薄,并非他原先所想的嘴硬心软……

    直到赵释看见那碗留在桌上没有吃完的桃胶,他的笑意散了个干净。

    她那样称道,却并没喝完,其实并不喜欢桃胶吗?一切的言行举止,都出自礼节和敬畏?

    自然而然地,他又想起温芳姑姑突然到访,带来的饮子却不多不少,正是堂上几人份量。

    尤其他与梁娘子的,都是桃胶饮。

    巧合,还是……

    试探。

    霎时,赵释眼神变得凌厉,看了眼庆寿宫方向,叫来了杨彪。

    雍王殿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杨彪眼角余光看见殿下紫公服上暗绘的九章,其中龙虎形状正在对着他,不怒自威。

    赵释居高临下,淡淡垂眸,“杨指挥使,本王还可以信任于你吗?”

    ……

    梁羡玉自是不知她走后发生的事,出去后,她想起栽赃在自己身上的玉佩之事还没了,便叫住靳监官问了声。

    靳监官请她入了榷货务的公堂一侧隔间,道:“这事,梁娘子不必管了,里头有好几桩事呢,我和开封府衙门都打过招呼了,不急。眼下还是先把大相国寺的事理出个头绪来吧。”

    有了这话,梁羡玉点点头,放下心,专心和他们一同商议如何将寺庙与解库案子剥离开来……

    渐渐到了五月,这天,梁氏忽然问起她有没有空,帮自己一起给订了牡丹的大户人家送花去。

    梁羡玉疑惑道:“往日不都是您和干娘一起吗,怎么这回要我?”

    梁氏道:“唉,也是大户人家规矩多,说不要那年纪大的老妈妈,又不要我走漏了风声……也不知拿咱们的牡丹做什么去,这么多规矩。只她们定银都下了,又不好不送,我想了想,二姐那里请不来假,可不就只能靠大姐你了吗?”

    梁氏叮嘱她穿的体面些,想起什么,埋怨了句,“偏偏好看的那扇裙穿不得,刚给你做的,披帛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白费我绣的那些花儿,其他颜色搭着又不好看……算了,还是穿平常衣裳去,左右咱们也不是去做客!”

    梁羡玉干笑了几句,这不是丢在雍王府了,她没找到机会去要嘛。再说了,她们眼中万般珍贵的披帛,在王府中人看来,大概如破布一般,早早丢掉了也说不准。

    不过这些日子解库里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倒是能请下假来,她便和靳监官说了声。

    他刚接管了解库,能做得了主。

    梁羡玉帮着梁氏将七八盆牡丹抬到马车上,自己也爬了上去,闻了一路的花香,鼻尖都有些发痒,等马车一停,下来一看,不由“咦”了声。

    梁氏由她扶了下来,看了眼这后门向两边延伸的墙面,几乎将整条街都占了去,不免倒吸了口冷气。

    这……这竟是王府公侯之家吗?

    她实在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大户人家。

    梁羡玉却走得轻车熟路,和梁氏一起到了门前,早有个双髻侍女将她们迎了进来,一路穿花度柳,边道:“梁阿嫂,我家侧妃娘娘早听说你们栽培得一手好牡丹,所以才打发下面人叫了你们来。等会若得了侧妃娘娘的喜欢,就勿再卖给别家了,省得撞了款,失了我们雍王府的体面!”
新书推荐: 山村小寡嫂 快穿之幸孕连连 爆笑修仙:我在都市横着走 位面商人卖房记 当游戏道具照进现实 都市最强神医赘婿 手握剧本的我拐跑了男主的贵人 夏江湖 熊出没,我有个女友叫纳雅 假装借钱,我被亲友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