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芜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自从丧尸危机得到缓解后，伊娃的心情一直很不错，脸上的笑容多了，说话也喜欢绕弯子了：
“仿生人小姐，你不妨想想，你和旁边那位罪人之子进入基地的前一个月没有风波，为什么到现在反而引起众怒了呢？”
茵芜下意识地想到两个月前的城墙事件。
但既然伊娃这么说了……很明显她是在暗示自己，城墙上的事情可能只是一个引子。
茵芜这么多年来只当过政治的牺牲品，却没有参与过政治，她想不到伊娃指向哪里。
她扭头看云图一眼，后者也正满脸迷茫不知所云。
看来他们两个都不是很能理解这其中的深奥之处。
伊娃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办公桌，见状笑了一下，终于开口：“有人在刻意地引导舆论。”
！
原来如此。
两人虽然对这个领域不敏感但并不是傻子，尤其是在逻辑学得到了极高分数的云图，经此一提点就立刻明白了。
不过，他们在基地内一直安分守己，顶多也就是茵芜时不时冒出来打一下丧尸偷一下仓库……
到底是谁会来跟他们过不去？
一个人影同时出现在茵芜和云图的脑海里，眼镜下那双儒雅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阴森。
“埃森？”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个名字。
云图对这个人感到很苦恼。他先前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精心毁掉了自己的实验材料，虽然后来随着他实验方向的改变那些资料变得无用了……但茵芜为了复原那些材料所遭受的反噬可是切实的。
如果这次也是他煞费苦心地想要通过舆论把他们两个赶出去……云图感到很无力，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埃森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恨意，甚至为此牵连到茵芜。
茵芜……他看见茵芜的脸色同样阴沉，就是不知道她怎么想。
茵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绷得比谁都紧。细长的手指贴住裤子的侧面，虽然垂落着但指尖明显在发力。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当初不应该听云图的劝放人一命，早点杀了就好了。
当时把人丢到荒原上之后，就不该再拉回来。
“看来你们心里也有数。”伊娃拿起桌上的钢笔放在手里转，垂下视线继续看桌面的文件，“他从两个月前你们在城墙上惹怒了军队之后就开始煽动针对你们两人的恶意，编造了一些事实，然后借用自己的所谓权威推动它们在幸存者之间发酵。直到今天，风向终于演变成让你们从零号基地滚蛋。”
云图和茵芜一言不发，伊娃便继续说下去：“不过很抱歉，行政层面承认他做的这些事情绝对错误，但我们不会对他采取相关的措施，只能尽量控制舆论。”
控制舆论？
要是有这么好控制的话，也不至于出现行政楼底下聚集还叫嚣着的那群人了。
云图动了动嘴角，想问原因，但是没能问出口。
“埃森再怎么混蛋，他也是成功将玉米和小麦产量提高至1.2倍让基地内人们都能存活下去的杰出科学家，是改进畜牧管理技术节省近四分之一人力资源的功臣，是农业方面的全科专家，零号基地需要他。”
……
云图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确实，从目前来看，埃森的贡献值可比自己要高多了。
就算不跟自己比，光是伊娃所列举出的这些成就，也够埃森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得到人们的尊重。
可恨的是，才华并不总是伴随着高尚的人格而出现，坏人也可能是天才。
“……我知道了。”
“嗯。”伊娃开始在文件上书写什么，彻底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工作上，“不过我们也不会轻易把你丢出去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言下之意，只要挺过去就好。
云图无力地应了句“好”，转身跟茵芜一起走出伊娃的办公室。
既然伊娃已经承诺不会迫于舆论压力把他们赶出零号基地，那么这件事情可小可大。
对于茵芜来说就是不存在，对于云图来说却是脊柱上的重压。
不是茵芜的错觉，云图现在步伐虚浮、眼神恍惚。
该不该说话呢。
茵芜纠结。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走出电梯，回到实验室，在实验台前坐下。
路过窗户时，茵芜向下看了一眼，聚集的人群似乎比刚才还要更多些。
再看云图，本就清瘦的背影也显得更单薄了一些。
由于两人是并排坐着，茵芜一转头就能看见云图的脸，也就看见他通红的眼眶，和眼中蓄着的泪水。
茵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刚刚就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你怎么样？”
云图没说话。
这个时候一开口，连声音都是哑的，实在有点不体面。
他顺了一会儿气，直到确保自己说话时的声音是正常的，这才回应：“我不太好。”
“……”茵芜默默把椅子往云图旁边挪了一点儿，“能具体说说吗。”
唉。
起码云图确信，茵芜不会以他的苦难为乐，那就足够了。
那么，云图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开口：“这样说可能有点落入俗套，但是……我想起了过去。”
“会留下阴影的那种吗？”
“确实留下了阴影。”云图自嘲，一只手撑起自己的下巴，目光逐渐失去焦点，“那是在我父亲刚……研制出丧尸病毒的时候，我母亲是第一批受害者，我被父亲抛下，一个人躲在房子里。”
茵芜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孩子怯懦躲在衣柜中的画面，确实很俗套。
俗套，但经常发生，她自己就见过十几个这样的孩子。
“他们找不到我父亲，就只能把气撒在我头上。你可能想不到吧，凭借人类的力量居然可以把墙砸烂，然后冲进我家里打碎所有能打碎的东西。”
把墙砸烂这种事对茵芜来说倒是轻而易举。
但现在不是说这句话的时机。
“听上去很可恶。”
云图身体后仰，无力地靠在单薄的椅背上，试图放空自己，不过失败：“我逐渐认清了一个现实，我就是那种会被流言裹挟的人。”
茵芜觉得承认自己的懦弱是一件很好的事。
不过，就这一句话的内容，让她莫名想起很多年前有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人言何足惧。”
这句话是用古语说出来的，发音、腔调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云图没听懂：“什么？”
“就是别人说的话不值得害怕的意思，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个人这么跟我说。”茵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云图的面孔，看得云图不禁别过脸，“说起来，那个人的下半张脸跟你还挺像。”
像……
云图一阵失语，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你能记住每个人物对象的脸吗？”
“这么多人，不会全部记住的，只会记得其中一部分印象深刻的而已。”
“那你记住我长什么样了吗？”
茵芜一愣，随后失笑：“那当然了。”
云图心里被丝丝暖意渗透。
但还没等他开心一会儿，就被茵芜接下来的话打回原形：“我记住那个人长什么样，你的样子就记住一半了啊。”
“……”
尽管末世里人类几乎失去了所有娱乐活动，但云图毕竟是在丧尸还未爆发的年代生活过的人，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叫做“替身”的词。
茵芜是跟一开始不一样了很多，但不会说话这一点还是根深蒂固的。
云图觉得，他还是别试图跟茵芜聊这种温情的话题了：“……你到底执行任务多久了？”
“这个世界的话，一千年左右。”
也就是说，宇宙中果然还存在着别的世界，而茵芜的实际年龄恐怕真的是非常庞大的数字。
跟普通人相比。
科学家云图脑中闪过一些诸如“平行时空”“空间穿梭”之类的词，对茵芜本身产生了更大的好奇。
“那……你也一定被所谓的人言困扰过吧？”
他试探道，小心翼翼地观察茵芜的反应，生怕惹恼了她。
茵芜十分坦然：“最开始的那几百年确实有过，不过他们后来都死了，我还去他们的墓碑上刻下他们用来形容我的那些话。”
她说，“后来心态变了，人会烦恼还是因为活得不够久，等活得太久就不会烦这些小事。”
只会困扰于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死。
这句话茵芜没说出来，怕吓到云图。
她还非常体贴地将手抚上他的后背，安慰道：“你别担心，我只会鄙视你，但不会不理解你的，年轻人是容易被这些东西困扰。”
茵芜的手掌有些凉，在背后划过时奇异地能镇静心神，让云图没那么焦躁不安。
同时，她靠近云图后，云图嗅到那阵奇异的冷香，嗅觉得到极大的抚慰，也帮助他平静了不少。
但就算这样……被光明正大地鄙视了这件事还是……
“……要不你还是别理解我了。”
茵芜宽和地露出一个笑容，那神态好像一个长者，让云图有点晃神。手上的动作未停，云图一边接受着茵芜的安抚，一边听她打击自己：
“没必要，不理解还是会鄙视的，不如理解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