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天之内三起坠楼案件,且死者都穿着红色衣服,不用想都知道,这必然会在网上掀起舆论风暴。

    起先舆论的焦点在死者身上。

    讨论她们为什么要自杀,讨论她们的身份,她们的性别,她们的家庭,她们的经历,继而发散到环境、教育和社会压力。

    然后又讨论她们为什么穿着红衣跳楼,是为了报复,为了警醒,亦或者是带有一些奇幻色彩的,为了能够化作厉鬼去找将她们逼上绝路的人复仇。

    很快,讨论的重点转移到了几起自杀案之间的关联。

    于是案件发生的地点自然而然地进入大众视线,然后极快的时间内迅速发散到了两个“里”系列网红商圈背后的大老板,四维集团和它的创始人顾维民。

    一时间关于四维集团和顾维民的传言席卷网络,迅速地霸占了每一个社交app的热搜榜单。

    突然之间,几乎每个人都有了直接或间接与四维集团和顾维民产生交集的朋友、亲戚、邻居、同事、合作伙伴云云。

    种种爆料真假难辨,有说四维集团压榨员工的,有说四维集团高层爱搞潜规则的,还有说顾维民任人唯亲包庇罪犯的。

    又有一些扯上了八字面相,说顾维民今年命犯太岁的,还有说他养着大师帮他借命换运利用风水敛财的。

    传到后来,四维集团成了魔窟炼狱,而顾维民俨然是其中吸血长生的大魔头。

    网民们纷纷艾特起澄海市局和巡视组的官方账号,要求彻查四维集团,严惩这只吸社会血食百姓肉的巨大蛀虫。

    季尘一行刚刚返回市局,就被宣传科的领导截住了。

    宣传科长姓吴,年近40,是张自明特意从隔壁省挖来的专业人士,研究大众传播和公关写作多年,之前曾是隔壁省某区委宣传部最年轻的办公室主任,出过几篇在网络上广泛传播的爆款公文,对于舆论的认识十分时刻。

    早在案件引爆舆情时,她就一边安排工作,一边时刻盯着支队出现场的状况,这时一看见季尘一行进门就径直走向纪琛。

    纪琛嘴里打招呼的“吴科”还没说出口,吴科长就先发了话:“确定自杀吗?”

    “基本确定,”纪琛答道,“但是里面还有疑点,需要详细调查。”

    吴科长点了下头,然后向待命的科员发出指令:“按自杀发第一版通告。”

    做完这些,她将目光转到季尘身上,问道:“这位是?”

    季尘主动向她伸出手:“刑侦支队季尘。”

    吴科长的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就是你。”继而又流露出了几分赞赏,“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的案件我们得和明州那边协作,希望在你的带领下能尽快结案。”说完便雷厉风行的离开了。

    季尘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风风火火的做派,不由地有些发愣。

    纪琛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关注度这么高,宣传科顶在最前面,有什么反应都正常,你按照你的节奏来。”

    季尘没有立刻答话。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点进了坠楼案的热搜里,翻看几眼后得出结论:“有人在故意搅浑水。”

    纪琛把脑袋凑过去,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市局的一楼大厅里,脑袋顶着脑袋看同一部手机。

    季尘浏览得速度很快,但纪琛对此早有认识,哪怕分开了这些年也依旧跟得上她的速度。

    只是他看了一阵,却还不清楚她是从哪看出来的。

    此前市局专门针对信息部门和外宣部门举办过“走进新时代,走进新型技术犯罪手段”的培训课,刚好那时候没什么案子需要纪琛跟进,他也就跟着蹭了几天,其中一课就有怎么分辨水军账号。

    但他快速在脑内过了一遍内容,又扫过评论区比照一番,只觉得那些账号和评论看起来都很正常,不像是被水军灌评的样子。

    纪琛问道:“怎么说?”

    季尘解释道:“以四维的体量和公关水准,但凡他们不想让事态发展到现在的程度,这些话题都不会在热搜上挂这么久。”

    纪琛皱了皱眉:“这些看着都挺正常。”

    季尘摇了摇头:“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她放下手机,看向纪琛认真说道,“这样的案件本来就不应该在网络上大肆宣扬,很可能会引起一系列的负面效应。”

    纪琛点了下头:“确实。所以是有人在针对四维?”

    “未必。”季尘收起手机,向电梯口走去,边说边解释道,“有一种常见的公关手段,是欲扬先抑,所以这很可能是四维自己放出来的烟雾弹,故意制造大面积的负面舆论,然后在关注度最高的时刻,也是情绪的最高点,做澄清打反转牌,有时候反而会比一上来就澄清效果要好得多。”

    纪琛了然地点了下头:“无论如何,至少可以说明这确实是冲着四维去的,有了方向就好办。”

    交谈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刑侦支队的大门口。

    关晓和徐拓一下车就先行回了办公室,此时正和其他队员们凑在一起,几颗脑袋挨得很近,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纪琛站在门口,用力敲了敲大门。

    几颗脑袋顿时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季尘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些天在网上看见的狐獴扭头动图。

    纪琛清了下嗓子:“来认人。”他向旁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季尘,“咱们支队长,季尘。”

    几颗脑袋又齐刷刷地看向季尘。

    看起来更像是狐獴了。

    季尘冲他们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然后说道:“案发突然,之后有机会再和各位做自我介绍,现在我们先来说说案情吧。”

    “我有发现。”季尘看过去,接话的是除关晓外队里唯二的姑娘,“季支队,我叫何笑笑。刚才你们在路上的时候,我查了死者的生平,发现她确实和澄里还有四维集团有些关系。”

    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出一份档案推向季尘的方向。

    “她本名不叫骆羽,骆羽是后来改的名字,她原本姓殷,名叫殷莉俐,是当年城中村灭门案的案犯殷力行的妹妹。”

    ***

    人总是健忘的。

    时间可以抹平很多东西。

    新的潮流代替旧的时尚,新起的建筑覆盖过去的坟墓,如今的印象替换往日的记忆,向来如此。

    澄里成为澄海市网红商圈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

    商场投入使用不过才过了大半年,但建成却花了三五年。脚手架与围栏包围的时间时间足够长,长到人们已然忘记了这片地方的前身。

    而再在那之前,这里是一片城中村棚户区。

    占据着澄海市的中心,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资源和发展。里面道路狭窄,自建房林立,喊了很多年要拆,但是因为谈不拢条件,所以迟迟没有动静。

    拖得时间越久,里面的情形就越复杂,拆迁难度也越大,到最后周围全都发展了起来,但那片地方却好像被遗落在了旧世纪里,和周围新式的城建相比,就像一道丑陋的疮疤。

    季尘还记得,那是她刚刚高考完的那个暑假,那年夏天很热,天气预报说,那一天是澄海近十年来的最高温。

    她虽然刚刚从考场解脱,但因为决定报考警校,所以每天仍旧不敢松懈,一直在进行体能训练。

    然而那天实在是太热了,说不出是更像烤箱还是更像蒸笼,那样的天气里,多走一步路都让人汗如雨下,于是她没有出门锻炼,她一整天都窝在家里看书。

    那个时候她一看起书来就有些没日没夜,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而时间也早已过了饭点。

    然后她意识到,叫醒她的不是饥饿的肠胃,而是外面接连不断的警报声。

    那个时候她住在临近市中心的地方,从楼上望下去正好能看见市区最宽阔的一条主干道,她从楼上望下去,正好能看见一辆接一辆的警车开过,大概过了几十辆。

    第二天她知道,是城中村发生了一场恶性凶杀案。

    年初的时候,澄海的领导班子换届,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向了这道疮疤。

    曾经几次不成的拆迁事宜又一回被提了起来,并且进展飞速,短短三个月就完成了立项,动迁办公室也在外围落成,开始办公的当天就把补偿方案贴满了整个棚户区,可以说是澄海那几年最丰厚的一笔。

    当时有不少人讨论这件事,说住在棚户区的人命好,虽然之前生活得苦,但现在苦尽甘来,赶上了最好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棚户区内还是有人不满意补偿标准,连番闹了好几回事,补偿方案改了又改,审批意见连着发了好几版,但总有谈不拢的。

    拖了几个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新领导的气焰也渐渐被暑气消磨了下去,于是拆迁工作又一次暂缓了下来。

    这场案件发生的那天,正是动迁办公室搬空的那天。

    死的是反对拆迁的人里闹得最凶的那家人。

    一家五口,头一天夜里全部被人砍杀分尸,尸块被扔到了棚户区的各个角落,最后动用了几十条警犬才全部找到,不过因为有一些尸块被野狗啃了,所以最后没能凑成全尸。

    发现案情的是这家老太太的牌搭子,平日里吃过晚饭就会一块儿去另一个老姐妹家里打牌,那天照旧去找老太太打牌,结果发现门没锁,一推门看见了满地满墙的血液和骨头渣子,吓得一头昏了过去,这才有了季尘看到的那十几辆警车过路的场面。

    案子破得很快,凶手是住在他们附近的另一家的人,根本没想着跑,警察上门的时候还坐在家里吃饭。

    殷家人的儿子殷力行在外面欠了赌债,高利贷利滚利是要命的事情,然而因为这几家刺头不肯松口,拆迁的事眼看着又要黄,这才使得他发了狠。

    当时警察上门抓人,殷力行还恶狠狠地放话说:“他们不让我好活,那大家就一起走。”

    这事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住在里面的人天天去社区门口静坐,没多久就把动迁办公室给坐了回来。办公室回来仅仅一个星期,所有人都签字搬走了。

    然而人虽然签字搬空了,却没有地产集团再愿意接手这样一块凶地,于是这里又被搁置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因执行保密任务离开澄海的前夕,才听说这块地被四维集团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拿下了。

    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本地新闻网的头条,不少人觉得四维集团办了件糊涂事,就算他们用很低的价格拿了地,但不管他们在上面建什么,又有谁敢买敢消费呢。

    回忆至此,季尘已然觉得先前想要调查四维集团这条路走不通了。

    虽然表面上看,死者骆羽和四维集团有着复杂的纠葛,但细究起来他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实质的联系。

    四维既不是做出拆迁决定的部门,也不是最开始想要拍地的那几家地产企业,殷力行作案是因为被他灭门的那家人不肯松口拆迁,整个事件都和四维集团没有丝毫的关联。

    这样看下来,倒越发得像骆羽本人对澄里所在的这块地有特殊的执念,于是选择在这里跳楼。

    而骆羽专门穿着红衣也好,临死前特意看向摄像头的那一眼也好,都可以理解为是刻意留念。

    这么一想,这倒应该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自杀案了,和早晨机场的坠楼案以及明里的坠楼案有相似,应当是巧合。

    案情忽然变得简单,季尘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更加头痛,是该作为独立案件展开调查给出结论,还是应该同机场酒店及明里的两起案件关联起来。

    她正思考着,突然被何笑笑的一声惊呼打断思绪。

    季尘转身向何笑笑望去,就听她高声说道:“骆羽的身份被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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