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

    时星然盯着这个“好”字,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如此纵容她,每次答应得都这么果断。

    “通话内容是什么?”

    她用公事化的语气推进这项交易:“我需要一个理由离开一场聚会,这是我的需求。至于要提供什么解决方案,你可以自由发挥。”

    现在是一点四十分,时星然补充自己的条件:“通话发起时间为二十分钟后。”

    她假装冲水,洗手池水龙头的水流冲刷她手上的伤口。镜子里的时星然平静得吓人,眼睛失去光彩,那个在公司里冷漠的她出现在这里。

    出门后姜远端来一杯热水,问道:“还好吗?”

    时星然接过那杯水,不动声色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笑着说:“姜远,我想吃蛋糕了。”

    “傍晚的时候再吃好吗?”姜远同她商量道,这才刚吃完午饭没多久。

    “可是我比较想现在吃,蛋糕放太久就会变味。”说罢时星然就去拿放在桌子上的蜡烛和餐盘,姜远见她的架势也不得不去拿放在冰箱里的蛋糕。

    她买的是不太甜的水果蛋糕,水果铺满表层,她找到空隙象征性地插上几根蜡烛,找到打火机挨个点燃它们。

    “大白天的点什么蜡烛嘛,晚上再吃蛋糕。”姜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意图阻拦时星然的动作。

    时星然全当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完成这一切,然后领着姜远在坐到蛋糕旁边的座位上。

    “祝你生日快乐……”她忽视掉周围的一切,唱起生日快乐歌。

    她没有去看姜远的眼睛,而是注视着蜡烛上的火苗,小小的火光在明亮的白日里显得孱弱。

    不过短短几句词的时间,她却犹如再度经历了他们的那十年。故事的开头是她救下了自卑敏感的某个人,而故事的结尾是她变成了自卑敏感的那个人。

    这段感情从始至终就像这个火苗一样,温暖不了任何人。

    伪装出的欢快的语调在注定的时间停止,她慢慢地抬眼看向姜远。他的嘴角噙着笑意,满面春风地沉浸在喜悦之中。

    “姜远,生日快乐。”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很平缓的语气,她实现她答应过的祈愿。

    呼……,蜡烛被吹灭,飘起一缕缕灰色的烟雾。

    手机铃声此时嘹亮地响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时星然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时星然,我家的猫生病了,你能帮我照顾她吗?”黎记淮的声音很低沉,好似隐隐的悲伤也一并碾压过来。

    她腾地站起来,“啊?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姜远也站起身,“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时星然急忙往门口走,“我朋友出差了,然后他家的猫生病了,拜托我去看看。”

    “我送你!”

    她火速穿上鞋推开房门,“不用不用,今天是你生日你何必跟着我东奔西跑,而且你爸妈还在这儿呢。”

    “一只猫能有啥事,你们还搞得这么慌张。”时星然应声回头看,姜父仍然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

    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地走到门外的电梯处,按下电梯键。姜远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别管他,我送你。”

    时星然调出刚刚叫车的界面,高价单立刻就被接下。“我打车了,你回去吧。”

    她很坚决地拒绝姜远的所有帮助,任凭姜远跟着她下楼,然后眼睁睁地看她上车离开。

    眼前的风景开始流动,她慢慢地离开姜远的世界。

    时星然在准备按下更换目的地的时候,耳旁突然又响起黎记淮说过的话,她有些不放心。

    “黎记淮,你刚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居然是真的?这可大事不妙。“那你家有备用钥匙吗?”

    “我家是密码锁,密码为:110401。”

    时星然下车后一路猛冲到黎记淮家门口,开门后连鞋也顾不上脱就在他家翻来覆去地找猫。

    可是怎么找都没找到,她着急地给他打微信电话:“你家猫在哪里啊?”

    “你在哪?”

    时星然掀开窗帘仔细查看,“我在客厅呢!”

    黎记淮笃定地说道:“那她就在客厅。”

    时星然放下手中的窗帘,再次环顾宽阔的客厅,干净整洁到让人感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气。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只猫指的就是她,她强压着怒火说道:“你耍我?”

    “黎记淮,我不是你的宠物,更不会当你的玩物!”

    电话那端的人保持着冷静,温柔地唤她的姓名,“时星然。”

    “我没有耍你,也没有想过将你视作我的“宠物”。我无法知晓你正面临怎样的困境,只能判断出你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我引你来,确实是我故意的。”

    他将算计与真心一并奉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任凭时星然处置。

    “我家里没有监控,而且我明日才到家。在这段时间内,你可以随意使用它。”

    他对自己这个没怎么接触过的半个陌生人可真有信心,一点也不怕她乱来。“你就不怕我偷东西?”

    “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你都不要。”时星然听见黎记淮很轻很轻的叹气声,缓缓地吹进她的耳朵,像是无可奈何的控诉。

    “我怕什么。”

    这句夹杂着叹息的话不像是自证他的安心,反而像是在问时星然:“你怕什么?”

    时星然挂断电话,站在大落地窗前的她毫无阻挡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楼下马路上是穿行的车辆,对街一楼的商铺门口有排队的客人。更远的高楼里,外层的阳台上种着娇艳的花。

    她怕什么?

    她怕被别人窥探到真实的自己。

    浅灰色的窗帘被她拉上,房间里暗下两个度。她隔绝掉外界可能投射而来的视线,将自己封闭在安全的空间里。

    其实黎记淮说的没错,她确实需要相对安全的环境,安全到她可以任意发泄,放肆痛哭。

    这么贵的楼,隔音一定很好吧。

    她其实算不上是一个“坚强”的人,现实真的很沉重,无法预知的危险、他人的目光、金钱的枷锁,很多时候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也有想要奔溃大哭的时刻,在公共厕所的隔间里,在末班的公交车上,甚至是在人群密布的大街上。

    可是她怕被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与无助,最终只能躲在自己那个小房间里低声哭泣。

    租金便宜的房子,藏不住声势浩大的秘密。

    时星然找到墙边蹲下去,双臂抱膝地坐在地上,企图给自己一个拥抱。

    她好想好想能做出好吃的菜,想不设防地跟人聊天,想光明正大坐在翻译的位置上大声说话。更想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成为闪闪发亮的人。

    来势汹汹的眼泪彻底突破防线,争先恐后地冲出来,连成线的泪水疯狂下坠,砸到时星然的胳膊上。

    被压抑已久的哭声在此刻爆发,她像个不懂得抑制情感的小孩子,嚎啕大哭。

    “可是怎么办啊,为什么这么难啊。”

    止不住的眼泪哗哗地流,她用手背去擦,没过一会儿双手就全部沾上眼泪。泪腺失控后鼻腔也装满眼泪,她不停地吸鼻子,整个人都哭得很狼狈。

    她记不清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觉得身体的水分都快要被哭干,才渐渐止住哭泣。

    她找到洗手间去洗脸,流动的水带走那些黏黏的悲伤。她的双眼已经变肿,红血丝在眼球中爆开,鼻子也泛红。

    时星然将她踩脏的地方擦干净,走出这间屋子。十五分钟后,她拿着在银行用无卡存折取款取来的钱,回到这里。

    两分钟后,这间房间差不多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只是玄关的柜子上多出了两千块现金。

    回到家的时星然重新变成一个无情的赚钱机器,坐在电脑面前开始工作,她得去赚回刚花出去的钱。

    没坐多久,她的电话铃声就悠悠地响起,是黎记淮的电话。

    时星然接通电话,“喂,我现在不在你家了,你也没必要给我打电话了。”

    “我现在在格林威治天文台,正站在本初子午线上。你曾经说过,想来看一看。”

    铁皮火车鸣笛缓缓驶来,老旧车道口处的铁栏杆哐当哐当地落下。列车带来远方的风吹拂她的短发,2022年的时星然在这一瞬间遇见了2011年的年少的时星然。

    时星然的脑袋嗡嗡作响,大脑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你写下的愿望。”

    黎记淮的话有着令人穿越时空的魔法,那些时星然都快要遗忘的记忆被挖出,包括她“最初的梦想”。

    在科技与网络都不太发达的那些年里,生在小镇里的时星然认识世界的通道,是书本。

    轻轻地翻开地理书,小小的一页纸上能装下整个地球。而她走过的地方在这个地图上连一个小黑点都算不上,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世界的广阔。

    她读着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去想象北方的严寒。也借着三毛的眼睛,在异国旅行。她幻想着有一天能够亲眼去看看,那些她未曾见过的风景。

    本初子午线大概是地理书上最基本的概念,是地球上计量经度的起始经线,亦被称作是世界时间的起点。

    我想去看一看。

    她的脑海中只能蹦出这么朴实的想法,甚至无法加上浪漫的修饰。

    高三那年,某次月考的作文题目是:“未来想要做的事情”。于是她讲述着自己走出小镇的愿望,并且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如果我未来真的能站在本初子午线上,那我应该会说:跨越多年的时光后,我终于走到了地理书上的那一页。

    当初也单纯是为了以后出门的时候能看懂地图、不怕迷路,她才选择去学外语。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后,她被迫融入世俗,以装着金钱与地位的眼睛评判自己,那些纯粹的梦想被经年累月的尘土层层掩埋。

    她也慢慢地忘了,她最初并不是想成为什么光鲜亮丽的口译员。口译也好,笔译也罢,都只是谋生的手段。

    时星然,你怎么就迷路了呢?

    黎记淮从远方捎来信号,“我现在就在这里,要跟我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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