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时星然住的是公共病房,是个6人间。黎记淮去的时候没有看见时星然,只看见病床床尾贴着她的名字。

    床上的白色床褥有些乱,床头摆着两个果篮,但是里面的水果是混搭的、颜色也不太协调,就像是从几个不同的果篮里挑出来组成一篮。

    他找到床头的空位将满天星放上去,低头看见脚边的垃圾桶内有很多果皮,这应该说明她有胃口吃东西吧。

    “小伙子,你来看这个小姑娘啊?”忽然有人唤他,黎记淮扭头看过去,是邻床的阿姨在找他搭话。

    他含蓄地点头,“对,请问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阿姨看向那半掀开的被子,唏嘘道:“刚跟护士去做检查了,估计还得好一会儿才会回来。”

    “小姑娘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家里就成这样了,到现在人还没缓过来呢。这几天不怎么吃饭,也不开口说话,看得让人心疼。”阿姨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黎记淮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前又浮现出那天晚上的车内的惨状,目光闪动道:“她……伤得严重吗?”

    “现在还不能正常走路,脑袋好像也伤到了。我看你穿的是一中的校服,你们是同学吗?”阿姨将身体凑过来,仔细打量他左胸口处的校名。

    “嗯,我们是同学。”黎记淮将身体转过来,方便阿姨看清。忽然看见门口有位中年女性走进来。头发利落地盘起来,下巴尖挺,面部轮廓分明,锐利的眼神像箭一般朝他射来。

    邻床的阿姨背对着门口,自顾自地感叹道:“原来是一中的孩子啊,那学习成绩肯定很好,以后都能考上好大学,有个好前途。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去大城市,在那里安家。”

    “时星然现在没心情来接待你们这些同学,过段时间再来吧,最近就不要来了。”中年女子走过来,将她的皮质手提包径直放到床头,将那束满天星的一侧的包装纸压瘪。

    黎记淮对她这种没礼貌的行为感到有些生气,出于礼貌还是好声问道:“请问您是?”

    女人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胸前的校名,接着抬起头下巴昂起来,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我是她姑姑。”

    “老师已经来看过她了,普通的同学还是不要再来打扰了。你来看她,无非也是在告诉她,她不能向你一样在学校里好好上课,是在戳她的痛处。”

    “不都说学习好的孩子都比较争强好胜吗,我想她也不愿意被人看见现在这幅样子,你也应该为她多考虑考虑。”

    她扬起眉毛,慢慢地说着,声调在最后的“考虑考虑”上沉重了一些,像是在提醒黎记淮牢记她的话。

    “争强好胜”吗?黎记淮还不清楚时星然的全部性格,但是在学习上两人确实处于竞争关系,没有人会愿意在对手面前示弱,这个女人说的话有那么些道理。

    “那么请你帮忙转告她,希望她早日康复,能够回归校园生活。”黎记淮望向那束满天星,希望它能帮忙传达他的心意。

    那束被皮包、果篮包围的花,孤单单的,与这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黎记淮走出病房,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时,就看见一名护士缓缓地推着轮椅从对面走来。

    轮椅上坐着的是穿着白色病服的时星然,病服的袖子宽宽大大的,盖住她的两只手。她的头半低着,只能看见苍白的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的脚步很轻,能清楚地听见轮椅滑过地板时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时星然存在于这世上的微弱的证明。

    那个声音朝他走来,他特意放缓速度,眼睛紧随着轮椅上的人,她的头发散乱地垂在肩上,像是没能好好打理的样子。

    前行的车轮逼近,在擦肩而过的那瞬间,黎记淮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回头看,轮椅车轮旁的手推环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黎记淮的伤被包扎着,这个时间穿的是长袖,他不说其实没几个人发现他受伤。那之后的几天,他正常上下学,但是会缺席晚自习,请假去医院换药。

    每天去教室的路线被他更改,他会从以前不常走的那端的楼梯上下楼,经过时星然的教室。

    那个教室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好久没人来坐。桌面的前半部分摆着几摞书,后半截桌面上放着几份试卷,被人用笔袋压着。有时候窗外的风吹过来,那几张纸的边缘被吹得飞起来,胡乱地拍打着笔袋,像是要挣脱束缚飞向远方。

    黎记淮手腕上的伤口成为他进医院的通行证,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是住院部。他会在病房外的走廊走动,偶尔也会在治疗室的外面坐着,在被那个人发现前离开,然后躲在角落里悄悄地看。

    手腕上的纱布被他特意露出来,他的包里背着几件外套,在进医院的时候会将校服外套脱掉,换上没有身份标识的那些。

    但是这么个模样俊俏瞧着气质很好的少年,天天都来又怎么会不引来别人的关注。值班的护士们会私下讨论他,当有人在走廊上遇见他的时候,会立刻拉来有空闲时间的伙伴,装作无意地从他身旁经过。

    “你说他天天来这里,是要看谁啊?”年轻的实习护士用手肘撞同伴的腰,转过头盯着黎记淮的侧脸,红着脸小声地问道。

    同伴悄咪咪地凑到她耳边说道:“是不是那个603号病房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啊?我之前好像看到他跟在她后面,就在她身后守着。而且其它层的护士都说没在她们那层见过他,所以有时候会特意来我们这层溜达,”

    护士露出一丝羡慕的表情,但还是不解道:“那可真是痴情,但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那个女生呢?”

    “哎呀,估计是不好意思嘛。”同伴用手在空中轻拍一下,表现得像是很懂的样子。

    说实话,黎记淮也不懂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好像每次来医院都想来看看时星然有没有好一点,难道是因为同情吗?

    但他明白,时星然恐怕不会想让他同情她。她写的所有的作文都被他拿出来单独保存了,从医院回去后的每晚他都会拿出来看。

    文字可以传达出这个人的思想,有时候也能从中感受到写作者的性格。透过这些字,他好像模糊地看见了时星然的“灯丝”。

    这次月考的成绩很快就被公布出来,第一名:时星然,691分。第二名:黎记淮,670分。

    光荣榜前围满人,黎记淮站在最前面,身后被堵得水泄不通,感觉一大半的学生都往这边聚集而来。不单单只是高三的学生,还有那些久仰他大名的高一高二的学生。

    “为啥大神这次考试发挥失常了,他怎么会考这么低?”站在后几层的人只能看见人头,甚至都没看清黎记淮在这里,边往内挤边发问。她是黎记淮迷妹,听见黎记淮才考670分完全不敢相信,非得跑来亲眼看光荣榜确认。

    “我靠!我还第一次见他考这个分数,这是咋回事?”同样的,黎记淮的迷弟仗着人高马大身体有劲豪横地往里面挤,费劲巴拉地闯到第一排,被身后的同样挤上前的人推搡着,整个人差点扑到光荣榜上。

    外层的人听见刚才的话,不由得扯着嗓子哀嚎道:“真的变第二啦?不能吧,万年第一的神话就这样破灭了!”

    这些人太过激动,眼神全扑在光荣榜的分数上,连正主在这里都没发觉,大刺刺地说着他们的想法。不难瞧出来,他们似乎难以接受黎记淮被拉下第一的位置的这件事,就好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他们自己。

    人群中忽地有人大喊道:“我听说是作文直接交白卷了,一个字都没写,那可是60分呢!”

    立刻有人附和道:“这就是学神的任性吧,反正保送了也没什么影响,试试让多少分才会有人超过他。”

    “估计就是这样,不然那个第二名怎么会超过他。”“应该是。”“真牛啊。”“多希望我也能这样不把60分看在眼里……”

    人们会根据自己的意愿塑造“神像”,以满足他们对那个人的设想,辩解那些不符合“神设”的行为及表现。

    而黎记淮本人,看着两个人摆在一起的照片,连在一起的名字,竟是有些庆幸。还好多考了1分,不然就跟第三名撞分了,到时候时星然旁边的人可能就不会是他。

    至于第一名,那是时星然靠她的努力赢得的,公平公正。他确实是输了,也不存在什么相让。

    “我没有故意让给她,这个第一名,时星然当之无愧。”清亮的嗓音在人群的哄闹声中异常突出,围观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黎记淮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们,重复道:“我没有故意让给她,这个第一名,时星然当之无愧。”

    他的个子高,主动发声后瞬间成为人群的焦点。众人呆呆地盯着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刚才的那些议论竟然全被黎记淮听见。

    “我没有故意让给她,这个第一名,时星然当之无愧。”

    时星然这个长久以来被大多数人忽略的名字,在这一刻掷地有声地回荡在场的所有人耳中,成为黎记淮身上的符号。

    后来,当这群人想到黎记淮时,总会不可避免地会想起时星然的名字。能让针锋相对的对手,心服口服地在众人面前认可她的实力,她当然是当之无愧的胜者。

    周六的时候黎记淮去医院的时间比平时早,但他像往常那样从病房门口经过时,突然看见时星然的床上的被褥都被折叠起来,床头也变空。这次他顾不得是否会被发现,急冲冲地走到病房内。

    “小伙子,你来看她啊?她上午刚出院了。”邻床的大妈对他还有印象,见他面色沉重紧盯着空床,好心提醒他。

    “出院了?”他虽不是医生,但根据他的判断,时星然的伤情应该还达不到出院的水平。

    那个实习护士刚好来这间病房,借机跟他搭话。“家属要求出院的,那女生的伤还没好,也不知道是着急啥,就收拾出院了。”

    黎记淮攥起拳头,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默不作声地走出病房。拿着之前记录下来的地址,在路上买上一篮车厘子,前往时星然家。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时星然的姑姑偶尔会来,果篮里的那些水果时星然没动过,都是别人在吃。那么在不清楚时星然喜欢吃什么的情况下,买的果篮里的水果就要贵,那样某些人还可能对他态度好点。

    时星然的家在三楼,家门口的春联仍然鲜红,门上的福字倒贴着,透明胶带的四角不知何时翘了起来。

    叩叩叩!他伸手敲三下房门,很快房门被打开,门内的人在看见他的那瞬间瞪大双眼,像是完全没预料到黎记淮会出现。

    时星然的姑姑从门内走出来,迫使站在门口的黎记淮不得不后退,她将房门虚掩着,只留下一道开门的缝。

    “你来做什么?”

    黎记淮将果篮举起来,“听说她出院了,我来看看她的伤有没有好点,”

    女人看着那篮车厘子眉头轻挑,语气缓和不少,“这位同学,我知道你关心她,但是她现在谁也不理会。等她伤好去学校,到时候再见面也不迟。”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拿起篮内的一颗车厘子,短而厚的指甲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表面发亮看上去像是刚涂不就。红色的果实轻轻摇晃着,像是隐喻着什么。“再说了,你们还没有毕业吧,现在谈恋爱恐怕不太合适。”

    黎记淮反驳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这种关系,那你怎么经常来医院呢?普通的同学会天天来吗?”黎记淮太惹眼了,她怎么可能不发现他。

    “还有3个月就要高考了,我们家星然可没像你一样保送。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休息,不被其他事分心,然后去高考。”

    黎记淮眸光渐深,开始猜测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这个人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份,难道时星然有提过他吗?关于保送的事情,她有什么想法吗?

    女人松开手,那颗果实咚地坠入篮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随之击打在他的心上。“黎记淮同学,你抢了她保送的名额,现在还想来耽误她的高考吗?”

    “话说到这里,希望你体谅体谅星然,你觉得她真的会想在这个时候见你吗?”

    稍显粗糙的手抓上木质的提手,强势的力道将果篮拉远,“多谢你的心意,我会拿给星然的。”

    有种自责的情绪忽然顺着黎记淮的手掌心爬到他的心里,他登时松开手。门上的春联横批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五福临门,可他堵在门口,也堵住时星然保送的路。

    回到家后的他,将衣柜里的部分衣服和书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装进行李箱内。晚上的时候他下厨,做了满桌的菜,坐在饭桌前等待黎父回来。

    晚上七点多,黎父推开家门进来在玄关处换鞋,鞋脱到一半突然注意到饭桌上那桌丰盛的菜,心里升起奇异的预感,顾不上换拖鞋,踢踏着皮鞋走到桌前。 “记淮,今天有什么事吗?”

    “我想搬去我妈那里住几个月。”

    黎父当即愣住,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怎么……这么突然?上次的事,我还以为你不介意了。”

    “我不会参加高考,也不想再与谁去争什么名头。这面墙,我不想再装饰了。”黎记淮正对着那面彰显着他荣耀的墙,一张连着一张,中间像是没有空隙,待到最末尾出才出现空白。

    那是片难得的清净地,如同是上排那些纸张的呼吸孔,再多贴上几张,仿佛那面墙都将被封死,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我不会退学,会好好度过高三最后的时光,但是我想换种方式生活。”

    黎父站在他身侧,望向那面墙,那上面的每张纸都是他亲手贴上去的,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中竟是快将整面墙贴满。

    他长久以来习惯了这面墙的存在,许多年不曾仔细地去观察,却在这一刻居然觉得有点恐怖。好像随时那整面墙的纸会从墙上飞下来扑向他,将他紧紧地盖住,令他呼吸不上气。

    黎父忍不住深呼吸几下,抬起手想搭上儿子肩头,不知为何又放下,闷声道:“我会跟你妈妈商量的。”

    第二天黎记淮搬家去到母亲的家,在新家收拾东西时袖口处的纱布露出来被母亲看见,黎母冲上来抓住他的手,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客厅帮忙的黎父双唇紧紧抿着,眼睛不敢与黎母对视,无措地看向地板,他没脸承认这是他的失职。

    “只是意外,不小心伤到了。”黎记淮现在不再为某些事纠结,这屋内的两个人,一个缺席他的成长,一个逼迫着他成长,都没资格去互相指责。

    母亲小心地捧着他的手臂,心疼地问道:“疼不疼啊?”白色的纱布遮住伤口,让旁人无法知晓伤口的大小和情况,他想起被宽大的病服罩着的那个人。

    时星然,你疼不疼呢?

    黎母的房子与时星然的家隔着三条街,黎记淮每天上下学会绕路从时星然家的楼下路过,文阳路的公交站也成为他每日打卡的地点。

    晚自习下课后,居民楼内总是灯火通明,依据他的推测,时星然家有两个房间的窗户是正对着这边,但他不知道有没有时星然的卧室。

    每当走过这段路时,他总会抬头看,那厚厚的窗帘阻挡着他探究的视线,只能看到方方正正的光。很近很近的距离,他却找不到那个人的踪迹。

    早起上学的时候,在快要到达那条路的拐角处,黎记淮会不自觉地幻想着拐弯后会看见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背影,那样他或许就能追上去跟她讲上一句话。

    就像他不明白为何会执着于去医院,他其实也不懂为什么每天每天都要走这条路。大概是他目睹那场车祸后,动了同情的心。

    这条路的绿化区种着白山茶花,三月是山茶花的花期,盛放的白色花朵在那团墨绿里,汇成点点繁星。

    淡雅的花香跑到他的衣服上,伴着他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花香味并不浓,但是会一丝一丝地钻进校服的空隙,当黎记淮回到家关上卧室的门脱下校服的那刻,白茶的香味从时星然的窗前吹到了他的房间里。

    这是种奇妙的交汇,就好像时星然与他只隔着一条马路,正坐在窗前闻着同一种花香。

    在那条街的末端开着家小超市,是在去往公交站的必经之路上,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大叔。店铺的台子上总摆着一台台式的磁带播放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播放器有时候会放张学友的歌,有时候在放罗大佑的歌。

    家里的台灯坏掉,黎记淮晚自习回家的路上走进那家店,挑完台灯到柜台处跟老板结账。他是第一次来这边买东西,老板看着他的校服,又瞅瞅他的脸。“你也在一中读书吗?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黎记淮在书包里翻零钱,半低着头回应道:“我是一中的学生,刚搬来不久。”

    “那你认识时星然吗?”

    听见这话黎记淮猛地抬起头,“你认识她吗?”

    老板的眉头低下去,像是很失落的样子。“认识啊,她是我的朋友,以前放学常来我这里买东西。但是前段时间她家发生了不好的事,有阵子没见她了。”

    黎记淮垂下眼眸,“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你也是高三的学生吗?”

    他将零钱递给老板,“嗯,我在她隔壁班。”

    “你说她常来,那她会买什么呢?”黎记淮转头看向店内,不算大的空间堆着各种东西,吃的、喝的、用的,过道很狭窄,货架边挂着一条条的糖,像是蓬起来的流苏。

    “她呀,喜欢吃甜的,那边货架上的糖都是为她进的。所以我都放在最外面,她来的时候方便拿。”

    黎记淮转过头,不解道:“为她进的?”

    老板挺起腰背,像是不满别人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你以为我说着忽悠你呀?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跟她是朋友嘛,她有喜欢吃的就会拜托我多近点,之前夏天的时候会让我多进那几款她喜欢吃的雪糕,说是给她备上。”

    “朋友?”

    “遥远的她,不可以再归家……”刚刚他没注意听播放器的歌,张学友的悲怆的声音在这刻忽然变得清晰。

    “我们是交换磁带听歌的好友,现在新潮的时代都不用这种过时的磁带录音机听歌了,都用手机下载之类的。我这么个老头子,哪会搞那么复杂的,就只能守着这些旧磁带听。”

    老板从柜台下面搬出个小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磁带。“这里面有我的磁带,也有她的。谁想听就从这里面拿,想换口味就放回来拿别的。她有个随身听,说是很早之前家里人送的,现在也经常用。”

    黎记淮忍不住发问,像是要尽可能地获取与时星然有关的信息,“她的随身听是什么样子的呢?”

    老板眼睛往上瞟,思索几秒后回道:“牌子是爱华的,黑色的,型号好像是PX10。不过现在很少有卖的,只能去数码城淘淘看,说不定还有机会找到。”

    “好的,谢谢。”黎记淮将台灯放进包内,跟老板道谢后离开,心里打起盘算。

    那个周末黎记淮跑遍南城的数码城,终于淘到这台随身听,而且因为是很多年前的快绝版的老机器,黎记淮花了几千才买下。当然这花的是他之前攒下的钱,他平时不怎么乱花钱,手里有些存款。

    买到磁带机的那天他去那家店借磁带,老板让他自己挑,他就随意从里面拿出十几盘,带回家慢慢听。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磁带换完一盘又一盘。3月31号那天晚上,黎记淮换上没听过的一盘磁带,但这次的磁带里,响起是时星然的声音。

    流畅的英语从耳机里灌到他的耳中,那是很长的一段语音,黎记淮听懂英文的内容,应该是在做某篇阅读理解。

    原来时星然会在做题前通读全文,训练语感顺带练发音。耳中响起笔在纸张上划动的沙沙声,应当是在关键句那里划线。不久后应当是转向下一篇,让人听起来很舒服的语调罩在他的耳边。

    恍惚间,时星然好像正坐在书桌的左侧,正提着笔全神贯注地盯着试卷,慢慢地读出那些句子。桌上磁带录音机内的磁带在机械的驱动下缓缓旋转,发出微弱的嗒嗒声。

    猝不及防的不和谐的手机铃声让时星然停止朗读,用左手接通电话。“喂?”

    “星然,期末的成绩出来了,你看了吗?”

    她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话上,“没呢,怎么了?”

    “黎记淮那家伙,又是全校第一啊,712呢。为啥有人考700分就跟喝水似的,真是让人嫉妒。”末尾还听见咂舌声,像是带着点无奈的怨气。

    时星然嘟嘴往上吹气,额前的碎发飞起来。“他厉害啊,这有什么办法。”

    电话那端的人认命道:“唉算了算了,反正也打不过。待会儿出来玩,我最近又发现好看的漫画,快来跟我分享。”

    “不去,在学习。”

    对方惊呼道:“不是吧你,寒假才放几天啊,你都不歇歇的?”

    “要我说,我都同情你,天天学学学,半夜也在学,这么拼命还是被黎记淮这座山挡的严严实实的。”

    那个人像是很讨厌黎记淮,为时星然打抱不平。“要是没他,那保送的人就是你,何苦当这么久的万年老二。回回上台发言的是他,优秀学生代表也是他,你啥也捞不上。”

    时星然不满道:“你可别说同情我啊,这样显得我很没有用的样子。拜托,我也是很有实力的人好吧,你这简直就是在否定我勤奋努力、积极向上的美好品质。”

    她好像并不讨厌黎记淮,也那么不介意错失名额的那件事。“就算没有黎记淮我也不一定会通过自主招生的考试,他有实力通过那就是他的本事。再说了,学校又不跟人一样长着腿会跑,高考我正常发挥能去心仪的学校就行。”

    “行行行,知道了,不打扰你学习,拜拜。”

    其他人口中争强好胜的时星然,是个足够尊重对手的人。黎记淮心里的压着的石头消失,但好像又在这瞬间被填上别的东西。

    “黎记淮!”耳机里时星然忽然叫他的名字,黎记淮一激灵将身体绷紧,忐忑不安地等着听后面的话。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同情我,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弱者。那种感觉,很令人……讨厌。”

    “讨厌”这两个字像是在时星然嘴里绕上几圈才说出口,像是带着婉转的悲伤,又有点不甘愿。

    黎记淮的脑海中为时星然划出一片单独的区域,一个很大很大的半透明的气球装着他抓取到的与她有关的关键词,装着他对这个人的想法。

    紧贴在内壁上最大的黑色的词语是:同情。

    那个黑色的词块忽然从最末端燃起火,迅猛的火苗引爆整个气球,气球嘭地炸开。里面的所有的字像烟花那样在空中爆开,突然变成五颜六色的颜色,然后絮絮地下落,像是在下梦幻的雨。

    站在气球下的黎记淮,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那些字,看到那片作文里“未来”的字眼,看见“想要”、“相见”、“创造”……

    空中最高处悬浮着几个大字,那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时星然。

    那些词连成一句话,“想要与时星然相见,然后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

    主语是谁呢?

    黎记淮整个人懵懵的,左右看了看,又低头看向脚下。这时身前凭空出现一个字,他恍然大悟地轻笑,原来是“我”。

    “我想要与时星然相见,然后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

    那天晚上黎记淮的大脑格外活跃,像是有人在脑中跑上整晚的马拉松,次日早上便比平常稍微晚几分钟起床,但还没到要迟到的程度。

    2011年4月1日,周五。他像往日那样走过那条路前往学校,走到超市门口时,早早开门营业的老板突然出声叫住他,“刚刚时星然走过去了,说是要去学校。”

    黎记淮当即背着包狂奔,包内的伞随着他的脚步在做抛跳运动,被抛起后重重地落下。

    他跑得太快以至于没听见后面的话,“但是奇怪的是,她没穿校服,还说磁带都送我了。”

    但十字路口的红色通行标志拦住他的脚步,早高峰的路上车流缓缓而过,摩托车哔哔的喇叭声让他浑身都燥起来。

    在穿梭的人流和车流中,眼里的场景不断变换。快速滑过的挡板留下一道道缝隙,他看见了时星然那熟悉的身影。她背着大大的包,与他仅隔着一条马路,正在走向公交站。

    黎记淮扭头看向顶上的红绿灯,不巧的是行车道的绿灯还有四十多秒。这时视线中忽然又驶进一辆公交车,是252!

    手心登时出汗,他很想大喊道:“时星然,你停下来!”但是最终没能说出口。

    时星然陡然加快脚步,小跑着往前冲,身体触上公交车的边缘,然后人就被糊上几层蒙蒙的雾。

    早晨的太阳照进车内,借着阳光黎记淮看见那个在光下忽闪忽闪的人,扎着高马尾露出脖子和侧脸。光打在她的脸上,白的发亮让人看不清面部的轮廓。

    车辆启动往前开,时星然往车厢后面走,在靠近后门的地方停下。她转过身背对着黎记淮的方向,从黎记淮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公交车处于绿灯通行的状态,那辆车的车轮毫不留情地公路上疾驰。黎记淮看着那个背着包的背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视线中逃离。

    在后车轮压上斑马线的瞬间,他的眼睛直视着着前方,隔着几道白色的线,那是他与时星然相隔最近的距离。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人,可终究只能握住空气。

    下一秒两人就不断地被扯远,就好像两条线持续靠近后只交汇于一瞬间,往后只剩下远离的命运。

    要是我早一点,再早一点就好了。

    那辆公交车拐弯消失后,人形标志终于转为绿色,黎记淮看着那抹绿色,心里变得失落。他坐上下一班车,在车上安慰自己,只是短暂的错过,很快就能再见面。

    很不凑巧的是,刚进校门他就被年级主任拦下,表示有电视台来采访,学校让他出镜做宣传。他想跟对方商量看能不能等他去完教室,再回来做采访,至少让他能看一眼时星然好好地坐在教室里。

    当他绕过年级主任正要往前走的时候,校长和众多校领导穿着平日不常穿的西装,打着领带排排地朝他的方向走来,其中就有他的班主任。

    被这群人包围的他很难脱身,穿着校服的他格格不入,但又被迫跟校长站在一块儿,他的包被人卸下,然后暂时放在门卫处。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很快到来,领导们依次发言,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学校的优点,时不时拿黎记淮举例。他被迫在镜头面前强行编出能获取高分的学习方法,说着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话。

    记者在校领导的带领下将校园走了几圈,在参观的途中总是会让黎记淮以学生的角度来介绍学校的优点。耗到第三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后,他才终于失去利用价值,重获人身自由。

    他走到门卫的亭子里去拿书包,忽然看见屋内摆着好几箱的书,有部分书没有箱子装,高高地堆在被纸箱装着的那些书上。

    地上还散着几张试卷,像是没收拾好就随手塞进箱内,又不小心掉出来。

    黎记淮蹲下来去捡那几张纸,修长的手触上那张刻上折痕的纸,他定睛看去,硕大的醒目红字写着141。而这张数学答题卡上,左侧姓名栏处写着:时星然。

    他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手指没能捻起那张薄薄的纸。恐怖的、可怕的预感像是奔腾的浪,刹那间将他淹没,他居然有种濒死的错觉。

    他奋力地在海中捞起这些盛着时星然的星辉的纸,那张写满字的答题纸被桌腿半折着,那些本该让人觉得耀眼的字沾上地面的灰尘。

    黎记淮轻轻拍去那张纸上的灰,再用袖子去擦,但是好像很难擦干净。看着被弄脏的试卷,忽然很想落泪,双眼涨得发疼。

    “大爷,这些书是谁给你的?”他早猜到答案,但还是不死心地去确认,像是非要从谎言中寻找真相。

    “一个女生搬来给我的,说是给我卖废品。”门卫大爷搬来电子称,双手伸向纸箱像是要抬起来拿去称重。

    黎记淮伸出手挡住大爷的手,失控地大吼道:“不要动它们!”

    这几箱书按照废品的价格来卖,最多也就大几十块。这里面装着的是全校第二的学霸笔记,就算只拿出一本来都不止这个价。可是在这刻全部都被判定为废纸,等待着以低廉的价格贱卖。

    而判定这些书、这些凝聚着某人三年的心血的纸为废品的,是亲手在书本上写下名字的人,也是亲手赋予它们价值的人。

    “我给你一百块,这些书都归我。”黎记淮瞪着发红的双眼,像是快要发疯的野兽,守卫着专属于他的珍宝。

    大爷被他的样子吓得后退,靠着桌子远远地说道:“好……”

    时星然在南城一中的三年,价值一百块。重到黎记淮都无法轻易抬起的箱子以一张轻飘飘的纸相抵,稍微大力点的风就能吹走。

    黎记淮背着包走向教室,在时星然教室外的走廊上停下脚步,桌面空荡荡的,原本堆起来的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那个人的存在从这间教室里被抹消掉,干净得仿佛不存在过。

    他没有选择回到自己的教室,而是去找老师。时星然的班主任告诉他时星然退学,不参加高考。中年男人眼里湿润,像是刚哭过后还收不住泪腺。

    而黎记淮的回复是什么呢?“好的,我明白了。”不咸不淡的话,根本瞧不出情绪。

    他向刚刚从镜头前归来的喜气洋洋的班主任请上整天的假,冷如寒冰的脸像是刚从寒冬走出来,班主任看不懂他的表情,疑惑道:“为什么要请假,有什么事吗?”

    “去找重要的人。”

    因为态度实在强硬,再加上刚拍完采访,黎记淮的假还是被批准。他在校门口拦下出租车,将门卫处的箱子挨个搬到车上,箱子很沉他要用两只手抬,左手的没完全愈合的伤口扯得阵阵发疼,但他明白更多的是心理作用。

    时星然,你留下的东西很重,它们压在我的心上,像是盖了座小山。

    等着接下一单的出租车司机想来帮忙,被他果断回绝掉,他不想让别人碰。那些书被搬进他的卧室,被整整齐齐地码放起来。从午时收拾到傍晚,用来擦拭的毛巾换上好几条,黎记淮才停手。

    他从家里走出来,缓缓地走向时星然的家,迈着坚定的步伐再次踏上那几层楼梯。有节奏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像是不紧不慢地赴宴。

    门口贴着五福临门的那扇门敞开着,有几个人正在里面忙来忙去地搬东西,黎记淮用左手叩三下门,“请问你们是今天刚搬来吗?这里是我朋友的家。”

    在沙发上闲坐的青年人神气地走过来,故意扬起眉毛大声道:“她把房子卖了,房子现在是我们的。”

    “哦。”得到肯定的答复,黎记淮转身就走。

    青年人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恼怒道:“喂!”刚搬到新房,他可巴不得有人来问他,好让他炫耀。

    但那个年轻的少年丝毫不理会他的呼喊,孤傲坚韧的背影像是在嘲笑他的四处张扬的个性,他愤懑地将房门甩上,楼道里传来轰响,像是要把墙砸烂。

    猛烈的声响让黎记淮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望向那个房门,门上的福字被透明胶带勒出裂痕。

    时星然,你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

    当然,我绝对不会同情你。

    你应该是做出了你最好的选择,你从来都不是弱者,那么通过这场行动你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之后的两个月黎记淮正常上学,但他不再绕路,超市老板那里的磁带都被他听完 ,除去那盘外再没能播放出时星然的声音。而那盘磁带被他留下,他跟老板说明缘由,老板也答应送给他。

    5月底的时候,学校拍毕业照,穿着校服的少年们在教学楼前,露出大大的笑容,留下定格的美化画面。

    有的人带着相机过来,还有的则是跟学校请来的摄影师约好,大家结成伴在校园里拍照打卡。

    女生们特意编着辫子,站在讲台前拿着粉笔写下他们的名字,白色的小字上方,是用五颜六色的粉笔涂鸦而成的“我们毕业了!”

    站在旁边的好友用手指摸粉笔盒内的粉笔灰,趁她不注意往她的脸上偷袭,猝不及防被偷袭的人脸上被抹上青春的亮丽的色彩。

    “你等着!”反应过来后她用指尖去蹭粉笔,伸出手去抓刚刚捣蛋的人。

    边逃跑边回头的女孩在教室内的走道间窜逃,高举着手嬉笑道:“我错了,求放过。”

    男生们比较喜欢热闹,最少也是三人成行,轮着将其中的一个人抬起来,姿势不限于公主抱、八抬大轿势……

    被抬起的人的身体最开始总是摇摇晃晃的,但他们好像都不怕会摔倒,完全解放的双手在空中跳起凌乱的舞,嘴上开玩笑地喊着:“悠着点。”

    下面支撑的人轻哼一声不屑地歪头,手却牢牢地抬着那个人的腿,“还能把你摔了不成?”

    黎记淮高中最好的朋友叫路卓,坐他隔壁。路卓喜欢拍照,家里有相机今日便带来拍照。基于黎记淮平时的形象太不接地气,他的朋友不算多,但在毕业的时候还是会有很多人来找他拍照,毕竟不想留遗憾。

    按照之前他的性格恐怕会回绝掉大多数人,但这次那些拍照的请求,他全都同意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路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在镜头前喜滋滋地指挥,“记淮你往左边点,头抬起来笑得开心点嘛。”

    黎记淮在不接触他人身体的情况下,尽量为能拍出更好的照片做努力,也就顺着路卓的心意行动。

    圆圆的镜头反着光,虚虚地映出相邻的人影,他盯着镜头出神,又想起那个人。

    时星然,要是你也在,说不定我们可以拍上一张合照。

    6月初离开学校前最后的夜晚,高三的学生挤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手里抓着厚厚几沓的试卷,等待着将它们放飞。这是学校的例行传统,那些纸会由清洁人员来回收,高三生涯的最后一晚,需要无拘无束地放松。

    今年毕业起头的歌换了新,变成《北京东路的日子》,不知是谁温柔地唱起:“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

    大家紧跟着接上,歌声响彻整个教学楼。“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

    唱着唱着有的人的声音变得沙哑,眼里也蓄满泪水,“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

    在暗处抹泪的人边哭边唱,抓紧身旁好友的手,像是不愿就这样轻易分离。盼来盼去终于盼到的今天,好像跟想象中不同,为什么会悲伤呢?

    歌曲唱完后,大家把手张开放在嘴边当做扩音器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向这个世界大声宣告。“我们!”

    停顿几秒后,人们用手扒着围栏,伸长脖子、涨红着脸轰轰烈烈地吼出:“毕业啦!”

    白色的纸片在那个瞬间如同雪花般飞洒,随着风在空中交织旋转,缓缓地下坠,层层落满了地面。

    教学楼下的空地里,有人张开着手在白色的地面上肆意奔跑,像是要与落下的雪花相拥。

    黎记淮将手伸出栏杆外,去接从楼上飘落的雪。有几片雪砸到他的手上,光滑的雪擦过指尖,手上微微发麻。这些雪花从他的身旁经过时,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告诉他它曾来过。

    时星然,六月的天,下起十二月的雪,你应该来看看的。

    高考的那几天,黎记淮准点出现在考场外,充当给大家加油打气的角色。校门外遍地都是陪考的大人,他们紧张地跟孩子说着:“不要紧张,好好发挥。”

    这些人的目光都很热烈,关于未来的抱负都藏在眼中,前所未有的志气凝聚在他们身上,成为大步踏进考场的动力。

    高考这几天下雨,黎记淮撑着伞看向考场内,巡查人员正在走廊上挨个巡逻教室。

    时星然,如果你参加考试,那么这次的作文你会怎么写呢?

    高考结束并且公布成绩后的某日,学校通知毕业生回去拿毕业证书和毕业照。光荣榜被最新的成绩覆盖,成为高考金榜。

    黎记淮没有参加高考,排名榜上没有出现他的名字。时星然也没有参加高考,排名榜上亦没有出现她的名字。

    两个霸榜近三年的人,在南城一中的光荣榜上消失得很轻易,也消失得很彻底。

    那本厚厚的毕业照上有全年级的照片,但在高三七班的合照里,他找不到想找的人。

    他们没有合照,就连最后的毕业照,都没能出现在同一本相册中。

    2022年7月的某个周五,黎记淮结束工作后下班回家,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他到来的时候由绿转红,他停下车等待绿灯。

    当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总会望向对面的路口,期盼着或许某日那个人会像当初离开时那样,令人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路边。

    总有一次,他能追上时星然吧。

    大概他许了太多次愿,终于碰到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对面的路口突然闯出一个身影,能与那年离去的身影交叠。

    黎记淮立刻转头看向红绿灯,红色的数字跳动着:10,9,8……,2,1。

    在数字变为1的那刻,他的脚踩上油门,驶向前方可允许掉头的区域,迅速完成变道并赶在绿灯再度变为红色之前,驶过十字路口。

    他追着那个人的背影,看着她走到酒店门口。门外的停车区域停满车,黎记淮开着车在里面转着圈圈,神经高度紧绷的他差点要将驾驶盘捏坏。

    有辆车在此时刚好驶离停车位,他见缝插针挤进去,火速停好车后往酒店大厅跑去。

    因紧张不安而口干舌燥的他,在奔跑中解开衣领的扣子,他害怕自己会喘不过气来。他真的,等了这个人太久太久了。

    时星然的背影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声砰砰地作响,连带着心上的那座山也震动着。

    为了不让她瞧出他的慌乱,黎记淮在还有最后十几米距离时由奔跑转为快步走,在行走中借机调整呼吸,顺带用左手理顺因跑步而变乱的头发。

    时隔11年4个月后,他才终于与她再次相见。“时星然,好久不见。”

    时间来到2022年10月,黎记淮又踏上那条路,时星然回来了,那么那个房子也应当要找回来。

    当他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三楼的玻璃窗上贴着白色的纸,上面写着: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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