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王老夫人和晨子清前往海日院，一路上老夫人细细叮嘱谆谆善诱，晨子清静静聆听乖巧应答。一路上相亲相爱，一片祥和。

    进了海日院，老夫人被领着往房内走去。路过大厅，见一个小丫头在厅前小声哭泣，老夫人皱了下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往房中走去。晨子清顺着看了一眼，那小丫头正是晨子安房中的桃苓，便向桃心看了一眼，桃心心领神会，立马上前温声宽慰。

    晨子清和老夫人进入内房，却见晨子安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旁边有个妈妈在哄着。一见老夫人进来，屋内大大小小的丫头都跪了一地。老夫人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走上前去看躺在床上的小人。

    只见她身量尚小，衣着半新绸缎，瘦小的身体如无沃壤之木，烈日下新禾。老夫人叹了一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叹了一口气，不忍多看似的走出房间，晨子清忙跟上。

    老夫人走到大厅坐下，三娘亦跟着。老夫人叹道：“相府娘子，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地娇着养着，可怜了九娘。”

    老夫人又看向那个方才在厅中哭泣的小丫头，此时她低头站在角落，偶尔几声抽泣，心下大烦。

    便看向晨子清道：“你这孩子也是心善，只是这主人身边的婢子也代表了主人的脸面，你若一味纵着惯得他们不识礼数，到头来那些是非还是落到你身上的。”

    晨子清一听，就明白老夫人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却也不忙着解释，就招呼着那个小丫头上前来：“你将今天早晨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来。”

    小丫头上前跪下，道：“奴婢唤桃苓，是九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子。今早九娘子起来方要用膳，膳食却被桃香姐姐失手打翻了，九娘子被吓得哭了起来。桃开姐姐帮九娘子换衣物，我便赶紧去小厨房再拿出一份膳食。奴婢去了，小厨房硬是说厨房的灶已经熄了火轻易开不得，丢了几个糕点就让我离去。我想着三娘子的院子也近，怕九娘子饿得难受想着先讨得些吃食与九娘子。进来方知九娘子也在海日院。”

    晨子清眉头一皱，道：“桃开？早上我让人去时，那屋内只有九娘子一人。”

    老夫人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道：“桃开，莫不是……”话未出口，倒是看了千尺一眼。

    晨子清突然记起，这桃开是晨子安身边的大丫头，也是老夫人身边千妈妈的孙女。倒是记得前事里晨子安出家时这个桃开是一直跟随在旁的。

    她看向桃心：“你去将桃开唤来，一同说明真相。”桃心答了声：“是。”，就跑去了。

    千尺面上不显，只是听着晨子清说的是将桃开“唤来”而非“押来”，这俨然是没将桃开当成共犯，心中由衷感激。

    大厅一时寂静无声。老夫人到先开口了：“我且问你，你方才说九娘子的膳食被人打翻，为何去往小厨房的是你这个贴身婢子？”

    桃苓咬着下唇，似有难言之隐。老夫人也不急，就这么看着她。老夫人什么也没做，这四周静悄悄的倒是让桃苓更为紧张。

    最终她还是没憋住：“老夫人明鉴，婢子并非是个搬弄是非的人。只是那桃香姐姐，她是刘娘子的亲戚，平日里便充当着管事的给婢子们分配事务。今早膳食被打翻，桃香姐姐说自己还未梳洗就让我去了。”

    老夫人端坐着，声音沉稳而颇有压力：“我再问你，湖月院的乱象怕也不是一两天了，为何从未有人禀上来？”

    桃苓泣道：“桃开姐姐年长最有主意，一开始大家都听她的。后来桃香姐姐来了院子，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与桃开姐姐争吵，院中的人多偏向桃香姐姐。九娘子年幼身边离不开人，又只认桃开姐姐一人。有时候院中的人闹得厉害，我也向老夫人门口的婢子请见过，那些婢子听是九娘子也不上去禀倒把我请出来。桃开姐姐听说了便想着找个时间和千尺妈妈说上一说，却总是不得空。”

    老夫人怒极，随手抄起一个杯子往门口扔去，杯子的碎裂声让在场的人吓得一抖。她怒笑道：“好极了，我倒是不知，有人好本事能将风吹到长青院。”

    众人吓得不敢言，这时桃心跑了进来，见四周寂静顿时有些迟疑。晨子清看向她道：“桃开呢？不是让你去请了吗？”

    桃心忙说：“找到人了，不过……在刘姨娘的院子里。刘姨娘本不愿意放人，但听说是老夫人寻的人，让我带话给老夫人说会自行前往长青院请罪。”

    老夫人眉头紧锁，却也没说什么，起身拄着拐杖便要离开。晨子清欲跟上，老夫人却回头对她说道：“这一天来来回回的，三娘也累了吧。也别随我去了，九娘醒了要找你的。”又看向桃苓道：“你同我一起。”桃苓忙起身跟去。

    晨子清行礼应是。老夫人点点头便离开了。

    看着老夫人离去的阵仗，晨子清心中翻涌着许多情绪。前在宫中，望着那四四方方的天，她无时不渴望回到相府，回到她无忧的，还有阿嬷阿爹为她的挡下一切的少年时。如今得愿，却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满足感。

    老夫人走远了，桃心看向晨子清，见她一脸泪珠，不禁吓了一跳：“娘子……”

    晨子清回过神来，细指轻触脸颊，惊觉一片湿润。晨子清拿出帕子将泪擦干，回头笑道：“无事，我们去看看子安。”

    如雨雪初霁，春晖方现般。桃心看着晨子清的笑倒是呆了一瞬，她暗暗想到：娘子真是美极了，不知为何，明明还是那个娘子，却觉得与昨日不同了。一边想着，一边跟在晨子清后面入了内室。

    三娘进了内室，晨子安已醒了。一群婢子围着欲为她穿衣，晨子安倒是正对着她们，一副僵持的样子。

    “子安？”三娘轻声唤道。晨子安转过头来，一副欲泣未泣的样子。三娘颇为心疼地上前搂住，却感到晨子安的缩退，三娘的动作顿时顿了一下。

    “子安，我是姐姐。”三娘看着晨子安的眼睛，心中的万蚁吞噬满是愧疚。

    “请三姐安。”晨子安带着哭腔请了安，又问道：“三姐，桃开姐姐呢，我想见她。”

    三娘沉默了一会儿，坐在床边安抚道：“子安乖，桃开暂时有事，一会儿就过来，子安先穿衣服好吗。”

    晨子安沉默下来，倒是乖巧的让婢子更换衣服。三娘心中难受，于她而言，晨子安是前世今生血浓于水的亲人，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于子安呢？她只不过是在众多对子安漠不关心的人中的一个三姐，又怎比得上日夜相伴的桃开的情义来得深厚。

    桃心自幼跟随三娘身边，自然知道此刻沉默的三娘是悲伤的难过的。只是三娘平日习惯忽视晨子安，又恨不得没这个妹妹，桃心又怎么可以想到晨子清的难过与晨子安的不亲近有关呢。

    眼见三娘难过，桃心有心安慰，便将小丫头一早放在案桌上的糍糕用筷子夹至盘中，将盘子摆置三娘面前，笑道：“娘子也累了，小厨房今日做了娘子爱吃的糍糕呢。”

    三娘抬眼一瞧，那糍糕剔透，外表是用模子印出来的花状，隐约透出内里的豆沙馅。三娘用玉筷轻夹起，花状被筷子破坏，有下坠之意。一个约半指大小，咬上一口恰好半个，糍糕口感软糯，入口又有红豆的醇香。口感味道相辅相成，恰到好处。

    三娘吃完一个糍糕，便放下筷子，示意小丫头夹一个到另一个盘中。她笑着看向晨子安：“我想着你应该是爱吃甜食的，这糍糕软糯，你尝尝。”

    晨子安还不会用筷子，只能让小丫头喂着。晨子安年幼，加之不受重视，平日里若非老夫人、晨弈秋提起两句，相府的厨房定不会主动将茶水糕点之类的东西送来。而晨子清虽是府中的三娘子，但论身份，她是正经嫡出的相府娘子，王老夫人和晨弈秋对她视若珍宝。在相府奴仆眼里，她是相府的三主子，因此府中的东西先送去长青院，再送去主院，接下来便都是紧着海日院。

    如此次的糍糕，三娘日日都尝，不见稀奇，而对于晨子安而言却是第一次见的美味。她尝了一口便被吸引住了，接二连三地要。三娘一阵欣喜，忙让桃心再去小厨房拿些糕点过来。

    桃心应是，心中倒是有些疑惑。往日三娘子对九娘子是不闻不问，有次更是因为有个小丫头提了一下九娘子的名字而将小丫头赶出相府。今日倒是奇怪，娘子先是早上主动让桃心将晨子安抱来，再者又因为九娘子的遭遇而落泪，如今又这番有些讨好的模样。

    又念及，三娘子和九娘子到底是亲姐妹，又能有多大隔阂呢。桃心是云思婉亲自给晨子清挑的丫头，以前又受了许多云思婉的恩惠，见两姐妹关系破冰自然也是兴奋的，遂吩咐了下去，让小丫头去厨房拿些糕点。

    不过一会儿，小丫头便提着食匣过来，打开，依次将蔗浆圆子、黄金栗饼、玉露酥、胡饼摆开。其香气环绕满室，倒是让晨子安看得眉开眼笑的。一样尝了一个，晨子安已没了刚来时的拘谨与不安，看向三娘笑道：“三姐的院子真好，有这样的美味。”

    三娘看着心中也舒畅了许多，柔声道：“你若喜欢，可天天来姐姐这里，这些吃食姐姐每日都给你备着。”晨子安只笑，嘴中满是吃食顾不上言语。

    “娘子？”桃心看着这个姐妹情深的场景虽也十分高兴，但又不得不出声提醒：“娘子，眼下已快巳时，九娘子现在吃这些怕是用不了午膳。”

    三娘心中清楚，可看着晨子安吃得高兴也不忍制止，只是道：“罢了罢了，也不缺那一顿午膳。”

    桃心欲言又止，犹豫一下又仿佛想起什么般，惊道：“娘子，莫忘今日下午有金镂阁的功课。”

    金镂阁是相府自设的学堂，内由骑射馆、学厅、绣坊、琴室组成，王老夫人又重金聘请女教授一名、毛笔大家一名、绣娘三名、琴娘三名以及武功娘子一位来教导晨府除了年幼的晨子安以外的八位娘子。老夫人又让女教授给每个娘子制定了课程录，让娘子们按录上的标准上课。而按照课程录，晨子清今日中午应该在学厅与大娘子晨子莞、二娘子晨子月一同通读《论语》。

    晨子清懊恼的捏了捏眉心。重生归来，倒是把这些规矩忘得一干二净。金镂阁的课程过了午膳便要去，但晨子安那里一时半会的也理不清，可也不能将晨子安一人放在这院中近两个时辰。午时过，小丫头端上午膳，晨子安果然不用。

    晨子清一人用完膳，晨子安便在旁边啃食点心。晨子清对晨子安哄道：“三姐要去上课，子安一个人在院中好吗？”晨子安却一撇嘴，要哭状，晨子清只得安抚。正当晨子清焦急之际，门外倒是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声，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千尺妈妈来了。

    晨子清出门迎接：“妈妈怎么来了，可是阿嬷有什么事吩咐三娘的？”

    千尺笑道：“老夫人回了院子审了刘姨娘许久，又想起三娘子今日是有课程在身，想着九娘子迟早要去长青院的，出了这事倒不如今日便搬了去，故叫我复来将九娘子带去长青院。”

    三娘遂放心，让桃心收拾好书便要去金镂阁。千尺拉着晨子安又向三娘道：“老夫人嘱咐我，让我记得和三娘子说下午下了学去长青院用膳，老夫人今日打算开家宴。”

    所谓开家宴，便是将相府里的人拢聚起来一同用膳，不过相府一般只在逢年过节才开家宴。晨子清虽有疑虑，却还是笑着点点头：“有劳千尺妈妈前来告知，三娘记下了。”说罢便和桃心一同前往金镂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