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样，你选一样吧。”

    季老夫人稀松平常的语气好似在说“你看，今天的风好大。”

    赵昭头上炸了个响雷，轰地一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娇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

    “赵家要给我季家一个交代，一命偿一命。”季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她，“等你死后，为了两家的颜面，我会向太皇太后求道恩赐，赐你谥号，追封你为超品夫人。”

    屋外寒风逞威，屋内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昭所有的力气随着季老夫人平静的语调被抽得一干二净，她没骨头似地瘫在老夫人身前。

    “我不要谥号，也不要追封，求老夫人饶命！”她怎么都想不到，季家人会一上来就逼她自尽，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眼前渐渐模糊，抬起脆弱的脖颈哽咽着哀求，“我、我自请下堂还不行吗？”

    “休想！你是我特意求了太皇太后的旨意请钦天监算的人选，我休了你，这是让外人看我季家的笑话。”季老夫人唇似利刃斩断了赵昭的妄想，漠视那双蓄满了眼泪的盈盈杏眸。

    “可我不…”有那么一瞬间，赵昭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她不是赵暚，可对上季老夫人深不可测的目光，她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磕头求饶，“可我不想死，我真的什、什么都没做，我昨夜一直都在暖阁，没、没踏进国公爷的房门半步，求老夫人开恩，别逼我殉葬。”

    “有谁能证明？”

    “有的，有的。有个丫鬟进来照顾过国公爷，我还请她帮忙打水洗脸来着，叫嗯…嗯，叫连翘，对，就是她，老夫人不信可以去问她。”

    赵昭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努力地撑起身子为自己辩白，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浸湿了地毯。

    季老夫人看了崔妈妈一眼，后者挑了帘子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是连翘，她给大爷擦了脸，又打了一盆水，当时人是在暖阁，只是连翘在屋里总共待了不到一刻钟。早上也是她第一个进屋的。”

    “这就是你说的证明？”季老夫人嘴角带出一抹嘲讽的笑，只待了一刻钟能证明什么。

    “不是，老夫人明鉴啊，我真的没有撒谎，更何况我不可能害人啊，国公爷要是薨了，我有什么好处？”赵昭手忙脚乱地解释。

    “你刚才不是自求下堂吗，谁知你是不是早做了这番打算。”季老夫人怒目而视。

    她求休书全是因为老夫人要逼死她啊，老夫人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赵昭百口莫辩，只能翻来覆去地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有害人，却拿不出证据。

    毕竟那是洞房花烛夜，除了她的季德，还有谁会一直在屋子里。

    季老夫人看似耐心告罄，冷眼一乜：“你不选，我就亲自帮你选了。”

    “不、不要！我绝没有加害国公爷，我可以对天发誓！”

    赵昭膝行几步，眼睛和鼻子哭得一片通红，声音都哭哑了，竖起三根手指直指上天，目光毅然决然，“若我有半句虚言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老夫人眼皮抬起，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好一阵，沉闷压抑的屋里响起佛珠碰撞的声音，越转越响。

    赵昭无助地跪在那里，觉得自己就跟那串佛珠一样，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

    下一刻，下巴蓦地一紧。

    季老夫人探出身子，保养得宜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指甲掐进肉里。

    赵昭被迫看着她充满怨气的双眸，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抖得都快碎了，像朵不堪风雨重压的红色山茶花。

    忽然，屋外响起丫鬟的传话。

    “启禀老夫人，柳大人已经给人把过脉了，说还要再等一个月才能作准，但孔姑姑看了说绝对不会错，那位姑娘想求见老夫人。”

    季老夫人眼眸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恢复如常，双目在赵昭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尖锐的目光像针刺破了层层皮肉，直扎向她心窝。

    赵昭耳边响起令她骨颤肉惊的声音：“若今后让我发现你有半点隐瞒，不用老天，我自会让你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赵昭绷到极致的那根心弦啪地一声断了，老夫人松了手。

    她脱了力，如被砸落枝头的山茶花徐徐倒在脚踏旁，全身都是冷汗，胃部猛地一阵抽动，紧跟着发出好大一阵哀鸣，仔细听还打着颤儿。

    赵昭深深地埋下头，只觉得后脑勺快被老夫人的目光戳出两个洞来，她死死捂着肚子，生怕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季老夫人冷着嗓子：“先带她去后面，我瞧瞧那人。”

    崔妈妈让可心带着好不容易才起身的赵昭去了暖阁，离开的时候赵昭依稀听见崔妈妈附耳小声跟老夫人说什么“大爷”、“帽儿胡同”。

    待进了暖阁，火盆烧得正旺，赵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一坐定，她就盯着手边的一盘点心。

    赵昭咽了咽口水，咬着下唇还是伸手拿了几块，不管怎么着都得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她实在太饿了，死也不要当饿死鬼。

    在大家奚落的笑声中，赵昭只把瘦小的身躯往椅子里缩一缩，咬了点心先含软了，再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咀嚼。

    身后丫鬟们在窃窃私语，她不由得支起耳朵。

    “我还是押外面那位。”

    “这么说，你见过他了？”

    “嗯，我带人进来的，而且啊，听说那位有了身孕，不然干嘛请了柳太医来。”

    “真的假的？”

    声音有点大，可心怕外面听见，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那两人缩了脖子闭紧了嘴巴。

    话虽然不多，赵昭还是大概听明白了，安国公应该是在外面养了女人。

    这种事赵大人也有过，当时赵夫人听后一不恼，二不闹，派人把人接进府里，和颜悦色地用一碗茶就了结了她。

    老夫人也会这么做吗？

    应该不会吧，丫鬟说那外室有了身孕。

    季德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庶女，那外室若是真的有了遗腹子，还不得被当个宝贝供起来。

    那她呢，她怎么办？

    她的存在只会是那对母子最大的绊脚石。

    赵昭眼前发黑，一手撑在椅背上才将将稳住了身子，老天爷真的是要逼死她啊。

    恰在此时，崔妈妈亲自进来叫赵昭出去。

    赵昭酝酿了好半天才有力气起身，短短的几步路，硬是被她走出了上刑场的感觉。

    胃尤其难受，像无数根针在扎，又像被人来回搅动拉扯，赵昭冷汗淋淋，脚步虚浮。

    崔妈妈察觉到了不对劲，回头看了她好几眼，透出很明显的催促之意。

    赵昭只得加紧了步伐。

    季老夫人就见她跟个鬼似地飘了出来，脸色比进去之前还不好，好似马上就要昏过去一般。

    “坐吧。”她没让赵昭跪。

    赵昭只沿着紫檀木太师椅的边儿落了座，眼前跪着一位白衣女子，对方身姿挺拔，霞姿月韵，哪怕跪着看起来也没比坐着的她矮，看衣着服饰正是走廊上遇见的那位。

    赵昭忍不住又多瞧了两眼。

    他的侧脸线条利落，五官极为立体，深深的眼窝，高挺的鼻子透着一股精致的疏离感，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忽然胃又是一阵挛缩，赵昭捂住肚子，这个感觉今日已经是第二次了，跟一般的胃疼不一样，这样的疼只有在她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才会发作。

    可那人怎么可能在这里，他明明已经……赵昭疼得额头渐渐冒了汗。

    “他叫玉英，在你之前就跟了德儿，但德儿这病来得急，这事没来及跟我说就耽搁了，如今我便做主将人接进府来。”

    老夫人在说什么，赵昭已经疼得有些听不清了，手指、脚趾都跟着痉挛蜷缩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流了下来，眼前的事物渐渐扭曲。

    那人却在此时缓缓转头，对她嫣然一笑，徐徐展开的红唇越裂越大，将那张绝美的脸撕开一个豁口，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赵昭捂着肚子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昏过去之前只记得一双妖冶的眼眸黑沉如墨，浓郁寒凉。

    ~

    “呜呜呜。”

    赵昭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哭。

    “有哭的那功夫，先去把毛巾投了。”一个老迈的声音说道。

    “孙妈妈，姑娘昏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不闻不问也不请个大夫，这不是欺负人吗！国公爷死了，那也不是咱们姑娘的错呀，谁想一嫁人就守寡的。”

    “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寻梅的哭声低了下去，渐渐有水声响起。

    赵昭缓缓睁开了眼。

    “姑娘醒了！”

    孙妈妈满是皱眉的脸出现在面前，寻梅也扑了过来，有她们俩在身边，赵昭瞬间感觉踏实了许多。

    孙妈妈将赵昭扶着坐了起来，寻梅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又拿湿毛巾给她擦脸。

    “这里是哪儿啊？”赵昭看着精致的架子床，大红洒金的帐子，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寻梅跟孙妈妈对望一眼，试探地问：“姑娘，你是忘了今早的事了？咱们去了荣禧堂，见了老夫人。”

    记忆似潮水涌进脑海，一大清早她就成了寡妇，然后她去见了老夫人，还有个叫玉英的女人……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赵昭一把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咱们必须回家！”

    “姑娘、姑娘，这可不是说回就能回的。”

    “对呀，姑娘你冷静点。”

    寻梅和孙妈妈都劝阻赵昭，哪知一向温顺乖巧的赵昭却异常坚持：“必须回，不然我就活不成了！”

    ~

    “她假扮成丫鬟，带着丫头和婆子跑了。”崔妈妈得了信，立即禀报季老夫人，“需要把人追回来吗？”

    季老夫人摆摆手，手肘支在引枕上，阖上眼转动佛珠，这次她倒要看看赵余氏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