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生活节奏匆匆，星期一，是忙碌与恍惚的写意昵称。

    周石霖难得忙里偷闲，闲里走神。

    签字笔愣愣地悬停在文件上方，视线已经溜到别处——办公桌的西北角，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盒子，突兀地躺在那。

    盒身是灰色的，坚硬的。

    包裹着的却是柔软与绚烂。

    不必打开也知道，盒子里的玫瑰花安静绽放，始终如初，似是凝固了时间，抵达了永恒。

    如初，永恒。

    脑海里念叨着这两个词，手中的笔对应落下“元姮”二字。

    写至最后一画，周石霖猛地回过神，当即眉头紧蹙，文件报废了，废得意外，废得憋屈。

    “邓一辉。”

    他沉声喊人，语气里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邓一辉刚冒出一个头，就被身后的人推向旁边，让了道。

    推开碍事的助理，周石昭总算畅通无阻了。

    他快步跨入办公室，眼睛直视那个已有好些年不敢直视的人，笑着说：“周石霖，爷爷发话了，叔伯和堂兄堂弟们也都全力支持，以后就由我，代表爷爷管理集团业务。”

    这话无非两个意思，我们要团结一致对抗你，从此我与你平起平坐。

    周石霖将手中笔扔到桌上，咚的一声响，犹如应战宣言。

    摔东西，在周石昭看来，是怒而无能的象征。

    他得意道：“你怕了？”

    周石霖目光淡漠，看着他的眼神，好似在看尘埃。

    周石昭笑容一滞，哼声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你真是能啊，利用淮城项目把大伯留在国内的势力连根毁掉，大伯心灰，爷爷意冷。我这个做小辈的，不得不立起来。”

    “立起来，当靶子？”周石霖不疾不徐，语气嘲讽。

    “……呵，你还是这么讨厌！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整废了钟家的宝贝孙子，分明可恶可恨，把人得罪死了，却还能让钟家同意与你佯装和谈失败。你是怎么做到的？”

    “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爷爷被你气病了，让我来问问，眼下婚约作废，你是不是还要霸着当初他为了让你答应订婚给到的好处？我记得，淮城项目就是其中之一。”

    “告诉他，尽管拿去，我眼皮子没那么浅。”

    “你说谁眼皮子浅？”听出讽刺之意，周石昭立刻来了气，转瞬又自我平复，“不生气，我不生气，你这是失去葡萄才会说葡萄酸，葡萄不值得。”

    “……”周石霖沉默，不知怎的，听在耳里的葡萄，莫名变成了元姮。

    “以后，淮城项目归我了！”

    目的达成，周石昭意气风发地往外走，走到门边，瞧见邓一辉，以及站旁边的陌生面孔——颜值明显低于集团平均水准线。

    他停下脚步，扭头道：“对了，周石霖，这次招聘，你打破集团优良传统，特意挑了一个颜值与能力失调的。爷爷为我选了一个颜值与能力俱佳的。两人同时入职，要不我们比比，谁的助理更厉害？”

    提到助理，周石霖的心口越发堵得慌。

    他目光凌厉，怒气喷薄而出：“周家石字辈男人多得很，你这个靶子，不想明天就倒，立刻滚。”

    -

    乔冬妍紧紧捏着手中的入职资料，努力克制双腿的颤抖。

    她没料到，那位力排众议，让她得到机会进入周氏集团的面试官，动怒的时候，如此震慑人心。

    也没有想到，他就是周石霖——元姮的前未婚夫。

    乔冬妍再次看向邓一辉，笑意加深：“一直觉得你眼熟，现在总算可以确定，我曾经见过你，就在我们学校的宿舍楼下。”

    邓一辉点头：“我知道，你是元小姐的室友。”

    他语气平平，面无表情。

    眼前情况实在是一言难尽啊，boss前未婚妻的室友成了boss的新助理，还是boss亲自选定的。

    也不知道boss会作何感想。

    反正他是不想掺和其中的，免得沦落为池鱼。

    望一眼紧闭的门，他说：“乔小姐，你的岗位职责有待周总指定，你自行进去吧。”

    乔冬妍笑道：“辉哥，你是前辈，叫我——”

    “小乔？”邓一辉脱口而出。

    “……”谁不知道小乔是有名的美人？谁又会忘记刚才还有人说她颜值与能力失调？乔冬妍瞬间红了脸，不知是羞涩多一点，还是羞辱更甚，“辉哥喊我小妍就好。”

    她语速很快，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上前几步，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里头传出一声“进。”

    乔冬妍当即摆脱了一个尴尬场面，走入一个冷气十足的场地。

    进门后，匆匆打量一眼，发现办公桌后面的人，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执笔的手带着一股气势，一举一动隐有金戈铁马之意。

    刹那间，她心底的战意被激起。

    想到自己入职第一天，就因为颜值，遭到他人的挑衅与排斥，身体里便有一腔热血在沸腾。

    “周总，我叫乔冬妍，谢谢你给了我加入周氏集团的机会，我会好好表现，会用实力证明，你的眼光没有错。”

    “心有不服之气，”周石霖搁下笔，缓缓道，“是好的。”

    “亦有不服之力。”话落，立刻递上资料，“这是我的简历，以及在收到offer后制定的个人职业规划，请周总指点。”

    “你很自信。”

    “比能力又不是比美，我为什么不自信？”

    “将来，你或许会明白，有能力也是一种……”周石霖顿住，视线盯着一行字，仿佛第一次见，“你是F大大三学生，汉语言文学专业。”

    “我不止是元姮的同班同学，还是她的室友。”乔冬妍听出言外之意，直接递台阶。

    “她，回过学校吗？”

    “没有，自从媒体大肆报道，我们得知元姮的身份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联系也没有回复。听闻她去了希腊留学，手续都是找人代办的。”

    “……”周石霖无话可说，元姮干脆利落，离开得又快又彻底，而他仍然困在原地，时不时想起过往，想起她，难以释怀。

    这着实不是一个占据主动权的人该有的表现。

    但，还能如何呢？

    他翻了翻手中的职业规划，说：“提到她，是有个任务交给你。”

    乔冬妍问：“什么任务？”

    周石霖：“我有样东西被元姮放在了宿舍，需要取回来。”

    乔冬妍再问：“什么东西？”

    具体是什么，周石霖避而不谈，只是道：“你把她的行李全部打包过来，我自己找。能不能办好？”

    “能。”

    乔冬妍挺直胸膛，信心十足地接下了入职后的第一个任务。

    -

    “Ellen，Ellen，Ellen……”

    孩子们激动的喊声，伴着轻轻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响彻海滩。

    每一颗沙粒都在余晖里发光。

    元姮光着脚丫，一双细瘦有劲的小腿，绕着画在沙滩上的大圆圈，跑得飞快。

    圈内，孩子们喊着，笑着，一会聚成堆，一会分散开，躲避随时可能从圈外投掷而来的沙包。

    沙包精巧别致，每一个都绣有方块字。

    梦想、吃饭、车站、你、我、朋友、尊严、缘、信念、再见……

    元姮抓着哪个沙包扔哪个，扔中哪个小孩，哪个小孩就要学会上面的汉字，学唱一句中文歌。

    孩子们兴奋、欢快，玩心大起。

    “车站曾经是小酒馆，有缘拼桌在你对面。”（1）

    元姮绕着圈子跑，怀揣数十个沙包，尚有余力唱歌。

    圈内的孩童被歌声吸引，稍稍一走神，就有人被沙包仍中，是个金发小男孩，碧蓝色的眼眸眨了眨。

    “Ellen，what’s this？”

    他遵守学习规则，没说希腊语，用了不太熟练的英语。

    元姮低头看一眼沙包上的字，笑意顷刻爬山眉梢，她放缓语速，示范口型：“挥、挥、手。”

    金发男孩：“飞，飞，so？”

    他表情滑稽，发音奇特，惹得其余孩子放声大笑。

    元姮忍俊不禁，用希腊语解释一遍“挥挥手”的意思，然后唱：“挥挥手，就当万语千言。”（2）

    金发男孩聚精会神地看着，双眸闪闪发光，想学，一时间又无法模仿出口，急得抬高手臂，使劲挥舞。

    “好孩子，干得漂亮！”

    一道字正腔圆的男音从身后方传来，用词遣句意味深长，“当你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的时候，挥挥手，就足够。”

    元姮闻言转过身，看着虽然比去年胖，但依旧熟悉的人影，挑眉询问：“你怎么来了？”

    荀放学她挑眉：“你又换工作了，教小屁孩汉语？”

    “你又来旅游？”

    “游什么游，地图上的希腊也就比福建省大个指甲盖吧，到此六七回，我难道还没游够？”

    “希腊东有爱琴海，南有地中海，哪个不够奔三的你反思，不够你一游再游？”

    “去他的爱情，去他的头秃！我是来看朋友的，看她飘走了没有，是不是还活着。”

    “哦，明白了，你又分手了。”元姮心领神会，笑吟吟地问，“这都第几个了？”

    “……认识你几年，就是第几个。”

    “五，一个——”

    “没错，凑齐一个巴掌了！”

    荀放来来回回地打量她，“到底是你邪门，还是我邪门？”

    元姮秒速进入角色，掐了掐手指，端得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追根溯源，是我们遇见的时机不对。要不，绝交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