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更时分,天色仍是灰的一片。

    宁锦在芊芊的搀扶下去到柳老夫人的甘乾院,行新妇拜堂之礼。

    柳家女眷皆已在此等候。

    厚厚的香粉遮去眼圈红肿与底下青黑,宁锦身着高领狐裘,乖巧地在一张摆了铜镜的木桌前磕头,行跪拜礼。

    随即向柳老夫人,几位妯娌分别拜过,并递上拜礼。

    柳家尚未分家,共三位郎君,一位娘子,柳无许排行第二,故宁锦为二夫人。

    秦氏与魏氏宁锦已打过交道,惟与柳四娘子乃第一回见面。

    新妇送礼大多是一些亲手做的女红,包括鞋、袜、绣囊之类,名作“赏贺”,以示贤惠。

    然宁锦竟捧了几沓契书,分别赠予各位女眷。

    柳老夫人那一沓最厚,她并未多瞧便让嬷嬷收下,始终含着自认亲善的笑意。

    柳四从一开始便低着头,闷不作声,身旁丫鬟习惯她如此作派,只得上前接过,点头致谢。

    秦氏翻了翻宁锦递来的商铺契书,笑道:“二少夫人真是个别致的,我竟是头一回听说拿契书作赏贺,倒衬得我备下的答贺寒酸了。”

    她身后丫鬟抱着一摞彩色云锦,一匹可抵十斗金,实在算不得寒酸。

    晾在库房数月都舍不得拿来裁衣,今日咬牙用作显摆。

    秦氏睨了眼魏氏备的上品丝绸,笑意加深。

    宁锦一夜未眠,强忍着昏沉答:“妾身愚笨,实在是对女红一窍不通,只得拿些俗物来抵,还望老夫人与嫂嫂莫怪。”

    芊芊垂目翻了个白眼,心中肉疼不已,那可是淮南二十家铺子啊……若不是官人如此对待娘子,娘子又何需这般?

    今日她在官人离开后进屋服侍。一眼瞧见宁锦脖子上淤痕,唬了一跳,当即便红了眼,要找人讨说法去。

    宁锦好说歹说,方让她暂且咽下这口恶气。

    柳老夫人视线落在秦氏身上,不客气道:“大房乱嚼些什么?贺赏之礼求的乃吉利,怎可以金银价值去衡量?不论是女红还是其他,那份心思到了即可。”

    秦氏被呵斥,讪讪闭了嘴。

    魏氏忙道:“是了是了,二嫂嫂虽刚进府,莫要生疏了,紫婺院有什么地方紧着的,给我说一声便成。”

    柳无许与柳家三郎皆为柳老夫人所出,三夫人魏氏精明能干,柳老夫人便将中馈交由她来打理。

    秦氏掀了掀唇,瞧向别处。

    宁锦坐到下首,露出为难之色,偷偷瞧了眼柳老夫人又立即收回,演得好一出有苦难言。

    柳老夫人神会:“哟,还真有紧着的,且安心说与我听,我这身老骨头还做得了主。”

    魏氏面上一顿。

    “哪里哪里,弟妇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妾身谢还来不及,只是……”

    宁锦停下吃了口茶,颇为凄苦:“爹爹近日身子愈发不爽利,他老人家有个最大的心愿,便是多并些滁京的盐铺。可惜宁家惟有我一女,又嫁了人,日后足不出户的,帮不了爹爹分毫,妾身心里不是滋味。”

    秦氏想着方才的地契,心里头有些酸:“宁家家底那般丰厚,还想着要做大,这般黑心也不怕吞吃不成反被噎着。”

    魏氏不赞同:“既有这般能力,自然要往更高处爬。”

    秦氏仍欲再说,被柳老夫人罢手阻止:“我柳家从来不是那迂腐门第,本朝也不讲究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宁家若需要,二房你自去帮衬便是,我看谁敢多话?”

    如此,她便能自由出入柳宅,宁锦连声道谢,陪几人绕了这般多的弯子,总算是达到了目的。

    就在此时,一道粉色身影翩然而来,带入阵阵香风:“姨母恕罪,莹莹来晚了。”

    扶柳细腰,飘逸柔弱,正是滁京时下最为推崇的清雅美人。

    她嘴里道着恕罪,却未有半分歉意,笑意盈盈地坐到柳老夫人身旁,看向宁锦:“咦?这不是那日蔡京河畔的娘子?”

    转而恍然大悟道:“原来你真是宁家娘子,也怪我,将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当真,险些害得二嫂嫂受苦。”

    这个不知从哪儿,便是从柳老夫人嘴里。

    提起当日之事,柳老夫人有些不满,既然提前半月入京,又为何要给柳家递假消息,这是防着什么?

    宁锦早知苏莹莹住在柳府,也不见怪。

    小嘴一抿,泪珠子便在眼眶内打转儿,继续演:“都怪妾身不好,算盘子敲错,害宁家白白亏了万两白银,爹爹一气之下便让我早些上京,省得在跟前心烦,妾身原想瞒下此事,不去惹人笑话。”

    柳老夫人额角抽了抽,万两白银……

    “你且去铺子里多学学,家财再多,也不是这般散法,我今日也乏了,你们都退下罢,莹娘留下。”

    宁锦如蒙获释,赶紧起身拜别,携着芊芊回了紫婺院。

    待众人退下,柳老夫人怜爱地摸了摸苏莹莹的鬓发,怎么瞧怎么满意,这是她母家特意培养的女娘,才色双绝,自是没得话说。

    苏莹莹瞧着柳老夫人的神色,嘟起了嘴:“姨母,这二嫂嫂,怕是不好对付。”

    柳老夫人傲然道:“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妇,也值得莹娘放在眼里?”

    蔡京河那日之事她早便知晓,再加上这两回的相处,宁锦在柳老夫人眼中便是个只知铜臭的蠢人。

    苏莹莹摇了摇头,在柳老夫人耳旁低语几句,柳老夫人骤然眉眼倒立,气得不轻:“你说什么?她竟忍住不说?”

    “将那个孽畜给我带上来!”

    很快,两名小厮压着一名手脚皆缚镣铐之人,蛮横地拖入甘乾院。

    柳奴睡到一半被人用凉水泼醒,发丝仍滴着水,闭目躲开外间光线来到此处,瞧见堂上二人,立即露出刻骨的恨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竟敢如此瞧人,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两名小厮手持早已备上的棍杖,用力地打下去。

    木棍一下下击打在脊背上,柳奴一声不吭,这对他来说比每日进食更为寻常。

    苏莹莹对着他那张与柳无许一模一样的脸,终是挥手打断:“你且说说,昨夜究竟发生何事?交待清楚便不打你。”

    声音如莺啼,叫人心生亲近。

    柳奴却是低垂着头,不吭声。

    柳老夫人气急,抓起一个杯盏便往他脑门儿上扔:“问你话!是不是要我将那老不死的打死,你才开口?”

    背盏碎裂的声音惊动了窗牗外的野雀儿,叽叽喳喳飞往高处,极为刺耳。

    柳奴眼睛动了动,水珠自发尖滴下,落至俊若冠玉的侧脸。

    最后自脖颈滑入衣衫,湿润了锁骨,竟是有几分矜贵郎君的慵懒之意。

    可惜满身桀骜被柳老夫人那句言辞抽走一半,只磕磕巴巴道出一句:“我,掐她。”

    “我同你说过,挑完盖头什么也不许做,你是不是活腻了?”柳老夫人气得笑了,咬牙切齿道:“那蠢妇倒是能忍,是我小瞧了她。”

    柳奴有些意外,听这意思,那女人不是她们一伙的?

    随即睫毛颤了颤,与他无关。

    苏莹莹走到柳奴跟前,从袖中拿出一只青瓷瓶,笑得温柔:“不打紧,你今夜拿着这伤药给她敷上,切不可再对她动粗。”

    柳奴抬眼瞧她,他向来敏锐,准确地从那张柔善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怀好意,接过瓷瓶,再度垂下头不说话。

    他讨厌这个女人。

    “装哑巴?信不信我让你变成真哑巴?”柳老夫人今日被他气得不轻,出口便是火药味。

    苏莹莹挽着柳老夫人的胳膊摇了摇:“姨母宽心,别气坏了身子。”

    随即挥手让人将柳奴带走。

    屋内只剩她二人,苏莹莹娇俏道:“姨母,您让那野奴别碰她,可谁家夫妻没有些肌肤之亲?”

    柳老夫人笑骂:“呔,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竟是不害臊!”

    她想到柳奴便觉气不顺:“柳宅是什么地方,岂能容那二人做腌臜事儿贪欢?”

    苏莹莹故作羞恼地嗔了一眼,认真道:“依姨母之意,咱们还得捧着她些日子,若那野奴从不碰她,引她怀疑怎么办?”

    柳老夫人沉下脸,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大事要紧,遂松口道:“那便等那孽畜伤口好了,让他行事。”

    苏莹莹满意点头,眼中露出闺阁女子不该有的媚色,如同雨后的牡丹挂了珠水,极为撩人。

    -

    宁锦一觉醒来,外间天色已是大暗,她惊得一骨碌坐起,唤来芊芊:“什么时辰了?官人可有过来?”

    动作稍大,牵动了颈脖子上的伤口,宁锦疼得龇牙咧嘴。

    芊芊心疼地给她吹气,等疼痛过去才担忧地开口:“没呢,应当是要在前院用过膳才来。娘子,他若再对你动手可如何是好?咱们能不能去报官?”

    宁锦被她逗笑,苦中作乐一般调笑她:“滁京城内除去皇宫里头的那位,官人便是最大的官儿,你想报什么官?”

    随即怕她担忧,宽慰道:“安心,你家娘子从不吃亏,在柳家更是如此。”

    芊芊半信半疑,却也别无他法,只得点点头,苦闷着脸。

    宁锦还要再说,但听外头下人通报:“官人来了。”

    二人相视一眼,芊芊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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