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滁京城再度飘起了小雪,雪瓣顽皮地在空中滴溜溜打卷儿,缠绕着落下,难舍难分。

    柳奴大步迈入屋内,身披淡淡的一层银霜,眉梢处还有未散去的寒凉。

    宁锦心中哀嚎:今日怎来得这么早?

    脸上却是讨好地笑道:“官人回来了,可有用膳?”

    她想要退后,又不敢动,生怕再度引起此人的阴晴不定。

    柳奴不出声,眉宇深沉,不辩喜怒。

    呵,假得很,与白日那个女人一样,又好似有些不一样。

    他盯着宁锦片刻,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就往高领雪狐裘上抓。

    宁锦身上每一处皆透着防备,见他二话不说又要掐人,吓得魂飞天外,直直退至床边,条件反射挡住脖颈。

    “官人,妾身这旧伤未好,一条小命经不起折腾,求您饶了我,妾身再也不敢对您放肆。”

    宁锦语气柔弱,一双杏眸却含泪控诉着,完全没料到这般情况。她原本想着伏低做小便能安抚此人,其余再慢慢谈。

    然柳无许饱读诗书,怎可一而再地伤人?

    柳奴瞥了一眼窗外某处,扬声:“上药。”

    随即取出青瓷瓶放到桌上,示意宁锦自己看:“以后不会,掐你。”

    “不必不必,这等小事芊芊来做即可,我自己也可以,怎敢劳烦官人?”

    柳奴有些不耐,步步逼近床边的人儿。

    宁锦这才意识到此人高壮健硕,近距离的气势压迫下,仿佛连屋子都变得狭小,根本无处可逃。

    柳奴在宁锦的惊呼中扯开狐裘,露出一道狰狞可怖的淤青,似乎还破了皮。

    啧,他都没用什么力,竟能伤成这般,太娇气。

    他将青瓷瓶中的伤药倒在掌心,半透明的液体,散出沁人心脾的香味,确是好药。

    随即不顾宁锦软绵绵的抗拒,一手牵制住她的皓腕,另一手则将药悉数涂抹在伤口上。

    手下触感娇嫩而滑腻,如上好的凝脂一般,令他心中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体验。

    柳奴有些新奇,故意多抹了一会儿。

    大掌厚而粗粝,并未收了力道,宁锦疼得直流泪,却不敢出声。

    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盛着委屈,柳奴想到曾在林间被他逮住的白兔儿,也是这般红眼睛。

    扒了毛皮大火上炙烤一番,肉质细腻紧致,很是美味。

    似乎,许久未尝过了。

    他的眼神太过奇怪,宁锦一颗心又悬至嗓子眼儿:“官人,好,好了吗?”

    她若知晓其内心所想,必得气得撅过去。

    柳奴恋恋不舍地收手,眼神不经意瞧见那双白嫩的皓腕,得,竟是被他轻轻一抓,又青了。

    他蹙眉不解,怎会碰都碰不得?

    宁锦得到自由,瞬间躲到床最里侧,又觉得似乎抗拒得太明显,小心翼翼道:“官人,睡吗?”

    她未经人事,不知这话若放在男子眼中,实属邀请。

    不过柳奴亦是不懂,他不作声,与昨夜一般在床脚盘膝而坐,阖眼。

    白日被那老毒妇折腾,并未有机会补睡,现下倒是有些乏了。

    左右白兔儿就那些力气,对他造不成多大威胁。

    昏昏沉沉间,方才那股奇特的感觉萦绕心头,他复又睁眼,却见内侧那人儿似有察觉,剧烈颤斗了一下。

    心头微嗤,碰不得,又吓不得,没用。

    宁锦心头泛苦,这人难道不知自己的眼神似实质化的利剑一般,能扎到人灵魂深处去。

    好在柳奴再次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相安。

    -

    此后数日,二人皆如此般,一个坐着一个侧躺,并无多话。

    柳奴每日四更三刻准时离开,宁锦待他走后便起身,去柳老夫人屋里请安。

    遂出府,直奔宁家盐铺。

    这几日宁锦在李叔的帮助下逐渐梳理私盐商贩的脉络,理清其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本朝盐商分官与私。

    官盐是由官府之人以朝廷的名义去到制盐人处低价采购,贩售。私盐则是由民间商人自行采买、运输、兜售。

    私盐商贩亦需在朝廷记录在册,每年上交丰厚税银。

    即便如此,因贩盐利润极高,官盐与私盐之间的利益牵扯如丝如缕一般,晦暗不明。

    而宁家乃私盐巨头,宁父便是维系这两边平衡的中间人,他骤然过世,牵一发而动全身。

    宁锦正翻看各家账目名册,用宁父传授的独家秘诀,密密麻麻的字眼在她眼中格外清晰,总能准确地揪出其中关节。

    一看便是一整日。

    芊芊在旁剥了一大盘蜜柑递过去,白色丝络被剔得干干净净:“娘子用点吧,别累坏了身子。”

    宁锦这才察觉天色已晚,捏起一瓣黄澄澄的果肉塞至嘴里,甚甜。

    想起未与府中交待,小厨房必是备了晚膳等候,宁锦起身准备回去。

    “锦娘,你瞧瞧谁来了?”李叔洪亮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宁锦双目一亮,惊喜道:“怀荃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门外立着一名风尘仆仆的男子,剑眉星目,皓然如朗日,肤色偏黑,更添一股滁京贵胄们没有的,阳光温煦的气息。

    李怀荃笑得爽朗,接下飞扑过来的人儿,满眼宠溺:“锦娘,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芊芊亦是面露喜色,心中挣扎许久方生生忍住,将这些时日遭遇悉数告知的冲动。

    娘子说,这些让李叔知晓,平添他们的担忧,李郎君向来最宠爱娘子,直当亲妹妹爱护,若让他晓得,指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模样。

    宁锦心中盘旋多日的阴霾被李怀荃的到来驱散不少,原地转了一圈,俏皮道:“好与不好,怀荃哥哥不妨自己瞧。”

    藕荷色裙裾向上扬起,似那花丛中游戏的彩蝶翩然起舞,憨态可掬。

    李叔忍不住笑骂:“你这泼猴,嫁人为妇仍改不去一身欢脱,像什么样子?今日便留下用饭罢。”

    宁锦被骂惯了,不以为意,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李叔父子一掌内一掌外,李怀荃常年在外奔波,一年之中回家次数寥寥无几,实在难得。

    四人围着八仙桌,笑语不断。

    一顿鼓腹含和过后,李叔开口说起正事:“怀荃此番回滁京,便不走了。”

    宁锦放下筷箸看着二人,她正找机会说道此事:“李叔……”

    李怀荃眸色深邃,让人瞧不清里头的心思,“锦娘,你一人背如此大的重担,我阖该留下帮你,外头事我都已交待妥当,你且不必担忧。”

    他语气郑重,似乎这个决定经过无数个深思熟虑。

    宁锦既感动又心酸,竟豁然起身,朝李叔二人跪了下去。

    “宁家有你二人相助,是上辈子积来的祖德。然怀荃哥哥才腹经伦,出类拔萃,又恰是大好年华,整日屈居铺子做些琐碎俗气事儿,实乃削足适履。”

    “倒不若走那入仕之途,方物尽其用,人尽其材。”

    本朝儿郎谁不以士大夫为荣?

    况且从前跟着爹爹倒也罢了,如今随她一女娘捯饬,实在不必。

    她无经商经验,又在柳宅自身难保,一旦爹爹的死讯传出去,宁家能撑到几时?

    三人皆被她吓坏了,李叔与芊芊上前欲将人扶起,宁锦却是咬牙不肯动。

    李怀荃沉默半晌,上到宁锦跟前,二话不说亦是跪下,甚至跪得更重,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令人牙根发酸。

    “东家这是对我心存怀疑,怕我贪下宁家财物,要赶我走吗?”

    宁锦知他在用激将,咬唇不出声。

    “若非当年老东家救下爹爹与我,我早被人牙子卖去朝外不知生死,宁家给我二人富贵体面,我怎可在这等关头弃你而去?”

    宁锦依旧不肯说话,可变红的眼圈出卖了她内心的迟疑。

    李叔眼瞧二人争执不下,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锦娘你先回罢,择日再议也不迟。”

    宁锦这才起身,嗔怪道:“怀荃哥哥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是要气死我不成?”

    李怀荃见她这副小女儿样,哪里还有方才的不快?

    “走罢,我送你回去。”

    宁锦回到柳宅已是夜深,与芊芊二人猫着身子,刚到紫婺院便撞见一人。

    月光下,天青色人影被拉得颀长,柳无许已在此等候多时。

    凉薄的气质与月色相得益彰,与只在夜间出现的柳奴全然不同。

    若非今日苏莹莹无意间透露,他还不知这“新婚夫人”颇不检点,自从得了柳老夫人的准许,每日天未亮便出府,直到夜半三更才回来。

    虽说都是表面功夫,但宁锦在外是以柳府二夫人的身份行事,如此这般,他必得点拨两句。

    今日来堵她,果然堵个正着。

    宁锦感受到他的不悦,缩了缩脖子:“见过官人,官人怎不进屋?”

    柳无许轻呷:“娘子还知晓要回来。”

    头一回听他如此流畅地说长句,宁锦心头泛起一丝怪异,怕是,很生气罢?

    “在铺子里忙活得忘了时辰,官人莫怪。”

    见宁锦如此谨小慎微,柳无许顿时没了兴致,还以为是有何特别之处,方能哄得老太太松了口。

    “娘子在宁家那些陋习需得改改,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若连累柳家清誉,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连丝眼风都未多留。

    宁锦立在原处,小脸气得通红。却只敢在人没了影儿后,将手中帕子朝那方向扔了过去。

    -

    柳奴半夜进屋,便瞧见人儿躺在床侧,那处俨然已成了她的地盘,每每缩成一团,有些可怜。

    “妾身今日有些不适,官人可否去到别处?”

    柳奴挑眉,忽地想起族群中的幼狼若是在外受了欺,便是她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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