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宁锦见到来人,放下筷箸起身作揖:“官人来了。”

    她心里头不停嘀咕,柳无许堂堂宰相,应当瞧不上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野趣吧?

    李怀荃不过送来四只野兔儿,原本想分两顿刚刚好,若是加个男人一道,一顿都不够吃的。

    “官人是否要一同用膳?今日备的并非什么山珍,只怕您吃不惯。”

    谁料柳奴却之不恭,撩起衣摆便坐了下来,炯炯看向桌上的兔肉。

    香浓的热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宁锦无奈命芊芊添副碗筷,递至柳奴面前,被热气蒸腾的小脸红扑扑,隔着雾气与柳奴相对而坐,拘谨不少。

    柳奴效仿宁锦的步骤,将薄如蝉翼的肉片送入汤中烫上少顷,随即沾了蘸料送入口中,鲜香撩拨味蕾,甘脂肥浓,其味无穷。

    这般奇特的吃法,倒滋味极好,就是慢了些,磨人性子。

    他不客气地夹起盘中所有兔肉,一骨碌全丢进了汤水里。

    “诶?官人....”

    宁锦无话可说,她尚未吃几口,这人是强盗匪贼吗?

    好在柳奴并未独吞,夹了两筷子分给宁锦,剩下的统统倒入蘸水碗中,两口便给吞了。

    芊芊在一旁看傻了,本朝士大夫最讲究一个雅,做什么都要雅,当然包含吃相端方,细嚼慢咽。

    官人这是....数辈子没尝过兔肉?

    宁锦抿唇,头一回与他一同用膳,总不好饿着他,瞧这模样,便知是个胃口大的。

    “小厨房里头还有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儿,妾身这就命人做了送来。”

    柳奴抬眼,伸手拦住芊芊:“剥了皮,就拿过来,备竹条、碳。”

    芊芊有些莫名,官人这是要炙兔肉吗?可娘子向来喜爱吃汆水的。

    她求救般看向宁锦,见其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只得撇嘴去小厨房吩咐。

    浓稠的夜悄然罩在二人上空,下人门点起了一个个灯笼挂在屋檐、树梢,像天上的星宿不小心落下,驱散阴冷潮湿的雾霭。

    芊芊很快将柳奴所需端了上来,粉嫩的兔肉被反复洗净,仍飘散出阵阵血腥。

    柳奴拨动炭火使其燃旺,又将竹条插入兔肉,架在炭盆上烘烤,皮肉的焦香味逐渐蔓延开来。

    火炙乃本朝颇为寻常的一类烹食方式,除炙羊肉、炙金肠、烧臆子等名菜以外,也有旋烤猪皮,炙兔肉之类的小食,多以浓重的香料作为佐料。

    宁锦口味偏清淡,不太好这一口,可宰相大人亲自下厨,便没有拂他面子的道理。

    一院子下人面色各异,柳奴恍若未觉,未去动用芊芊端来的各式佐料,只就着火势,时而抬起时而落下,极为专注于手上兔肉。

    皮内油脂被烈火逼出,“滋滋”作响,没多会儿便金黄香脆,引得芊芊狠狠咽了咽口水。

    真香啊!

    柳奴见烤得差不多了,撒上细盐翻两下后,将一只烤兔儿送至宁锦面前:“尝尝。”

    眼中倒影着灯笼,亮得摄人。

    芊芊见状就要接过,剔骨切小,方能吃得优雅。

    柳奴手腕翻转轻易躲过,扬起下巴示意:“就,这样吃,才好吃。”

    若将肉切碎,肉汁与油水皆会流失,那口感便会大打折扣。

    他对独创的这门手艺颇有自信,固执地举着烤兔儿在宁锦面前,转头大口咬下手中那只的兔腿儿,嚼得喷香。

    宁锦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伸手接过,什么佐料都不撒,吃起来得有多腥?

    她闭上眼,张嘴轻轻咬了一块下来,随即默然。

    芊芊忍不住问道:“娘子,好吃吗?”

    柳奴边大口吃肉,边盯着她瞧,颇为期待地等她回答。

    入口的肉没有任何多余的味道,粗暴地在口内释放原汁原味,裹挟着炭火的香气,经久不散。

    外脆里嫩,鲜香多汁,真的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兔肉。

    宁锦咽下口中之物,开口道:“好吃!”

    柳奴靠在椅背上,忽地露出爽朗的笑意。

    影影绰绰的光影落在脸上,柔和了锋利的五官,将他眼中纯稚映得格外动人,如朗月入怀,春晓之花。

    宁锦呼吸轻窒,慌乱地移开眼。

    这人是有多少副面孔?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

    三日后,宁家盐铺。

    宁锦闷在家中多日,都快生出霉花,她瞧着柳宅风平浪静不少,今日一早便携着芊芊到铺子里忙活。

    李叔提着一篮新鲜的乌李子,挥退芊芊,与她说话。

    每年年中,私盐商贩头目皆会聚集在淮南宁家,统筹商讨一整年的营运以及与官盐交涉等事宜,谓盐帮会。

    盐帮会持续多年,皆是由宁父亲自主持,今年李叔将盐帮会改至滁京,那便是让宁锦出面代替的意思。

    宁父与盐铁司多年周转,勉勉强强令两边关系维持融洽。

    可私盐商贩中有众多不满朝廷高额税收之人,就算看在宁父的面子上,仍时常寻衅滋事。

    若让他们知晓宁父已故,怕是要出大乱子。

    宁锦蹙眉听他讲完,不赞同道:“我嫁入柳家,名义上已是官家之人,这些人的脾性连爹爹都无法完全压制,又怎肯听从我这个女子?”

    宁家世代皆乃盐商,宁父自幼耳濡目染,十五岁便接手大小事宜,成为宁家大掌柜,她不过学习了一月,如何能信服于人?

    李叔说来亦是愁眉不展,他从盛乌李子的竹篮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由宁锦,道:“原本我欲让你以老东家病重之由,明面儿上接手宁家,可现下看来是不行了,你且打开瞧瞧。”

    宁锦狐疑地将信展开,一行行娟秀小楷,有些莫名的熟悉,却并未落款。

    研读过后,宁锦骤然抬首:“这信是谁送来的?”

    李叔摇了摇头,“我若知晓,必会去寻那人问个清楚,可这信是在盐铺发现,铺里每日进出这么多人,岂不堪比大海捞针?”

    随即又道:“老东家过世时锦娘守在身侧,可有发现任何蹊跷?”

    蹊跷?她一直认为爹爹突发恶疾是如大夫所言,常年劳累所致,可现下想想,爹爹向来康健,从病倒到过世不过短短三日,莫非真如信中所言,私盐商贩有内鬼,对爹爹狠下毒手?

    可恨她心伤过度,竟是什么都未曾察觉!

    这信乃何人所写?为何不直接指出凶手?这人想要做什么?

    宁锦一刻也待不下去,只想立即回淮南,细细查个清楚。

    李叔出言打断她的思绪:“怀荃已在回淮南的路上,可老东家之事过去多时,只怕什么也不会留下。”

    “那怎么办?”

    宁锦眼前逐渐模糊,爹爹被害惨死,宁家地位摇摇欲坠,难不成她就这么认了?

    李叔摩挲胡茬,面露狠色:“不着急,既已定下年中的盐帮会在滁京,那那群妖魔鬼怪定会前来,届时布下天罗地网,便不怕他不显形!”

    “老东家岂能死得不明不白?”

    宁锦想起疼爱自己的爹爹,哭成了泪人儿,宁家老宅之人的面容在脑海中一一闪过,竟都生出了青面獠牙,恐怖至厮。

    “对了,您不是说邀了桓东家前来滁京,他什么时候到?”

    桓家亦是淮南私盐商贩,乃屈居于宁父的二把手,在圈内的地位亦是举足轻重。

    李叔将其提前邀至滁京,便是想率先取得桓东家的支持,在盐帮会上为宁锦说话。

    “我要见见他。”

    李叔点了点头,露出欣慰,他最担心的就是宁锦一蹶不振,沉溺于伤痛,做个撒手掌柜,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只要她不退缩,他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又何尝不可?

    “桓老跑船至北境,算算日子,下月底便能到滁京。”

    -

    二月的冬日与元月有所不同,纷飞的大雪收敛不少,徒留刺骨的寒意无处不在,似是与即将到来的暖春作最后的抗争。

    这月十八,柳宅老夫人五十大寿,在柳府举办曲水流觞宴,宴请达官贵胄及其家眷,乃滁京一大盛事。

    柳府门口被马车挤得水泄不通,尽是前来道贺的贵宾。

    秦氏与魏氏二人在春暖阁相迎各府女眷,直忙得脚不沾地。

    秦氏假笑了一上午,两颊肌肉都有些酸痛,趁个空当抱怨道:“二弟妹怎么还不来?母亲寿宴就我俩忙得跟陀螺似的,她到底是不是柳家媳妇儿?”

    魏氏忙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无人方松了口气,责怪道:“大嫂嫂这张嘴怎得没个把门?若被人听去,二嫂嫂名声事小,柳宅后院不宁事大,母亲知晓,怕是会斥罚你。”

    秦氏悻悻闭嘴,今日是重要日子,她可不敢惹出什么事端,只得重新扬起嘴角,迎待贵客。

    紫婺院内,宁锦却是遇上了糟心事儿,她给柳老夫人预备的贺礼乃是一副重金购买的簪花仕女图,出自前朝大家之手。

    芊芊取来查看,竟被人泼了滴墨在上面,毁了。

    “哪个笨手笨脚的小贱蹄子惹的祸!我放在箱底好好的,怎就变这样了?”

    宁锦命芊芊不许声张,时间紧迫,从嫁妆里重新选了一对和田玉如意,方匆匆赶往春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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