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申时三刻方会开席,早早到来的贵胄女眷们在春暖阁西侧,或是吟诗作对,或而吃茶赏花。

    各色彩裙流连于花丛中,目不暇接,让人辨不清,究竟是花美还是人美。

    男席则是设在东侧,中间隔着一片荷叶池塘,遥遥相望,还能听清几分笑语嫣然。

    魏氏命人设下投壶、双陆、打马等游戏器物,供众位宾客打发时间。

    院内满是从各国搜罗而来的奇花异草,甚至有些春夏方有的品种,布置得花团锦簇,在萧条冷冽的凛冬显得格外奢靡,撑足了面子。

    柳老夫人携着苏莹莹,与侯夫人等几位朝廷命妇坐于亭内相谈甚欢。

    侯夫人一一掠过柳府内陈设,赞叹道:“柳老夫人寿宴办得面面俱到,不知是哪位儿媳操办?可真是令人艳羡。”

    她从始至终都视苏莹莹为无物,不过寄住柳家的东西,还入不了她的眼。

    侯夫人乃朝廷一品诰命夫人,能得她一句夸,柳老夫人眉开眼笑,“侯老夫人谬赞,我那老三媳妇只会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惹人笑话。”

    她转眼看向一道正投壶的梅子色身影道:“不若侯府教出来的儿女,各个人中龙凤,羡煞旁人。”

    侯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家小女儿满头大汗,正因中了一投而喜形于色,全然没有闺秀该有的矜持内敛。

    引得东侧那边的儿郎们频频侧目。

    再想到整日不务正业的荀七,侯夫人额头青筋跳了跳,道:“我家那两个逆子不提也罢,不惹出什么祸端来,我就要叩谢道德天尊了。”

    柳老夫人笑得谦逊,心中却是极为得意,凭他侯府世代承袭,有爵位傍身又如何,不过是个空壳子,哪像有她两个儿子,手握重权,出类拔萃。

    正酬酢着,荀巧儿投壶投累了,碎步移至侯夫人身侧,攥住帕子撒娇:“母亲,今日柳府如此多名贵花卉,不若与姐姐们办一场插花比试,为老太太贺寿如何?”

    荀巧儿与荀七一母同胞,年长荀七两岁,性子活泼,亦被侯夫人宠得无法无天。

    不过她素来聪慧,颇喜马球、蹴鞠、投壶等运动,对于风雅四艺更是样样精通。

    侯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嗔道:“你这猢狲还不快去收拾收拾,一脸的汗,礼数何在?小心老夫人罚你。”

    她佯装斥怒,语气中却无一丝责备,插花乃荀巧儿最为拿手的技艺,她也到了适婚的年岁,若在这等宴席上崭露头角,博个美名,对将来议婚颇有帮助。

    侯夫人不动声色瞧了一眼男席处,笑得意味深长。

    柳老夫人自是清楚她那些心思,心头冷笑,荀巧儿行事粗鲁,毫无教养。便给她这个机会,出头还是出糗,尚未可知。

    “左右无事,不妨由着孩子们,咱们哪权当图个乐子。”

    当即便有人复议,由五位德才兼备,颇有民望的贵门夫人作评判,决出最终获胜者,侯夫人亦在其中。

    魏氏得话,忙吩咐人下去预备,没多会儿,便在池边摆上数张案几,备有大捧花束与花艺用具。

    男席处已聚集不少好事者,伸长脖子往这儿瞧。

    对花艺颇有心得的贵女们纷纷上前,欲要借此机会,一鸣惊人。

    滁京虽时常有高门举办花宴,每年仲春十五更是有盛大的花朝节在蔡京河畔举行。

    但今日听闻来了位宫里头的人,这便是可遇不可求,了不得的事儿。

    东侧席面,一间幽致雅阁内,柳家三位儿郎正陪这位宫里来的人品茗浊酒。

    柳无玄年岁最长,气度沉稳,不过于谄谀逢迎,一言一辞皆礼数周到,但在这样的场合难免有些失了趣意。

    柳无平瞧着窗外,提议道:“六皇子不若随我等去塘边,近点儿瞧瞧京中贵女斗花?”

    柳无玄:“六皇子身份矜贵,三弟莫要放肆。”

    柳无平笑意不变,摇头叹息:“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技艺参差不齐,瞧来未免乏味,今日难得聚集个中高手,仙子打架,六皇子您说呢?”

    六皇子齐吾玟乃滁京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哥儿,无意政事,反而醉心于附庸风雅。

    今日一袭绛色长衫,手执玉扇,贵气俨然,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肆意倜傥,他起身笑道:“既有佳人,那便不可错过,走罢。”

    柳无平弯腰伸手,在前带路,齐吾玟摇着扇子翩然随行。

    柳无许一言不发,亦是跟上。

    只留下柳无玄一人,独自吃闷酒,对外间喧闹甚为排斥。

    -

    宁锦方迈进春暖阁便瞧见这一幕。

    数位贵女坐于案几前,专心梳理手中花枝,不时细细作笔,遂置入竹篮中,形成一幅幅风格迥异的花草图。

    荀巧儿动作最快,以一朵夏日才有的大朵蜀葵作为主花,以栀子、含笑、鼠尾草为配花,衬绕于其间,相得益彰,颇有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宁锦向其投去意外的表情,这位娘子瞧着骄矜,在花艺一道倒是颇有心得。

    果不其然,经过几位夫人的投选,荀巧儿夺得头筹。

    她将一篮花作送至柳老夫人面前,讨喜道:“夏花生命旺盛,绚烂唯美,巧儿笨拙,特以一副仲夏月华为柳老夫人贺寿,祝老夫人富贵安康,天伦永享。”

    侯夫人见女儿如此知礼,感动得眼角湿润:“小女莽撞,老太太可别怪罪。”

    她投了阁老家的三姑娘,便是怕人说她徇私,可她的巧儿依然夺得头筹,可谓实至名归。

    荀巧儿喜不自胜:“柳老夫人万福,教出来的人儿定是不差,柳家那几位姐姐怎么不露一手给大家瞧瞧?”

    秦氏闻言往后退了三步,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省得的,这么多人瞧着,岂不是贻笑大方?

    魏氏余光瞧见柳老夫人面色僵着,硬着头皮道:“荀娘子技艺超群,头筹必是你的,我们便不上去丢人现眼了。”

    荀巧儿不依:“今日柳老夫人是大寿星,柳家姐姐们却躲在后头,莫不是瞧不起我,不愿与我同台?”

    她这话说来无心,却像在秦氏几人的脖子上悬了把刀子。

    侯夫人附和:“是啊,今日那么多女娘皆未下场,莫不是让着我儿?这样吧,再来一轮。”

    她从腕间褪下一只贴身玉镯,置于案几上道:“我便添些采头,为大家助助兴。”

    若是京中贵女无人可敌,那她家巧儿的才女名头,便可坐实。

    “莹娘不才,对花艺略知一二,不若就由我代表柳府,与荀娘子切磋一番。”苏莹莹受冷落多时,终于寻着机会说话。

    她今日依旧一袭粉衣,天姿玉貌,足步金莲,瞬间便吸引了东侧儿郎们的目光。

    荀巧儿瞧不得她这副做作模样,冷笑一声道:“你要比试便比试,说什么代表柳府,你不是姓苏吗?”

    侯夫人当即冷下脸:“休得胡言!”随即转头对柳老夫人笑道:“谁不知莹娘乃老夫人掌上明珠,自然是柳家人。”

    柳老夫人不置可否。

    苏莹莹强自镇定,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走到案几旁埋头选花。

    其余那些未曾上过场的女眷皆在自家长辈的要求下,不得不参与这场比试。

    宁锦混在人群中没人主意,一双杏眼目不转睛盯着场上,显然迫不及待看好戏。

    未曾注意到,在她身旁一道高挑的身影亦是位妙龄娘子,面上清傲,淡漠地注视着场中。

    苏莹莹颇为紧张,剪花枝的手忍不住颤抖,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必须把握住,让柳无许对她再高看一眼。

    她挑出一朵粉色芍药,又以几簇粉白色名贵小花作为配花,精心修剪后,插入一支白色大肚玉瓶。

    这便是她平日最为擅长的插法。

    宁锦抿了抿唇,苏莹莹技艺比荀巧儿差不了几分,但在选花上落了下乘。

    粉色轻盈灵动,却少了稳重大气,并不适宜用在今日贺寿的场合,花艺讲究花器选择、色彩协调、疏密有致、等等基本功。

    可最为重要的,便是根据当下环境作出恰当的意境,便如方才荀巧儿那一副“仲夏月华”便是上乘佳作。

    “小家子气。”

    耳旁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将宁锦心中所想言明,她不由好奇转头看去。

    呵,这是哪家娘子,气度清贵淡雅,眉间还有淡淡的英气,着实是为妙人儿。

    宁锦不由多看了几眼。

    众贵女插花完毕,几位贵妇人上前品评,刘县主对着苏莹莹的花作瞧了许久,摇头道:“这基本功练了不少年,可须知花艺讲究神魂齐俱,莹娘子要提升的,恐怕是眼界。”

    她摇了摇头,投给了旁侧一位三品大员家的娘子。

    苏莹莹恍然无措,越过池塘搜寻那个心尖上的人儿寻求安慰。

    往日花宴,滁京贵公子哥儿们无不对她花艺大加赞赏,就连柳无许就是亲口称赞过的。

    可惜柳无许并未收到她的求助,侧头与齐吾玟相谈甚欢。

    最终,惟有侯夫人碍于面子,投了苏莹莹。

    她双目通红,却又不敢在这大喜的日子落泪,落荒而逃至柳老夫人身后,再也不敢出言。

    就在此时,池塘对岸的荀七颇不尽兴,朝西侧挥了挥手大喊道:“再来再来,还有不少娘子未上场,我拿十家铺子作彩头,再来一轮。”

    女眷这边传出不少轻笑,捂着袖子偷眼瞧他,像是在瞧一只泼皮耍赖的顽猴。

    侯夫人险些气得跳起来,闭上眼压制火气,胸口剧烈起伏。

    侯府的铺子皆乃历代皇帝御赐,那岂不是皇铺?

    宁锦眼睛一亮,侧首对那位清冷的人儿道:“这位娘子,是否有兴致一同切磋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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