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栽

    “我说怎么许久不见卫参军,原来,哥哥早派他去请羌王了。”

    夏侯妍这才记起,早在蜀将王林夜袭之日,卫灌就已不见了踪影。

    “子上哥哥,你早就知道,曹爽会放弃我们,是不是?”

    司马昭点点头,“曹爽一直忌惮我父兄,若是此次征蜀成功,立下不世之功,他或许还会来救援;然此次出征失利,颜面尽失,他心中忌惮更甚。此时,若能借蜀军之手杀了我,正是两全其美之事。”

    “原来,曹爽让哥哥来袭沈岭时,就已做好了要哥哥死的打算。”夏侯妍喃喃道,心下一片悲戚。

    司马昭默然。

    “哥哥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听他的?”夏侯妍突然拔高了声调,语气中充满愤懑。

    “阿妍,来。”司马昭冲她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握住她一只手,轻轻摩挲着。

    “身为军人,军令不可不从。我若不从,上行下效,下面的人就会乱成一团,到时候,无需蜀军出击,我军不攻自乱,死伤者,只会更多。”

    夏侯妍看着司马昭苍白的面容,因为受伤和发烧,他近日又清瘦了一些,却不显柔弱,倒是平添了几分风流之态。

    “此次咱们若能平安回去,哥哥不要在曹爽手底下做事了,咱们谋个外任……”话说到一半,夏侯妍自觉不妥,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妻子在叮咛丈夫,便急急的住了口,脸已经红了。

    司马昭反手握住她的手,“好,就这样说定了,阿妍喜欢哪里?”

    “我听说,江左风景秀丽,人杰地灵,与洛阳大不相同,一直想去看看,只是没有机会。”

    司马昭闻言,心中一动,他忽而记起,昔日在洛阳时,听说夏侯夫人曾有意与征东将军王凌结亲,她看中的,是王凌的小儿子王明山。而王凌,正是镇守淮南地区的大将。

    司马昭心中翻涌起晦暗情绪,他低垂了眼,轻捏了下夏侯妍的手背,问道,“阿妍,你可是,记挂着昌寓兄?”

    昌寓,正是王明山的字,世人皆传,王明山文采斐然,擅长书画,若能得其一副墨宝,则可作为传家之物。

    夏侯妍认真思索了片刻,“昌寓兄,是谁?”

    司马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双眼,缓缓说道,“王凌将军幼子,王明山。”

    “不认识。”夏侯妍答得干脆利落。

    “慢着,我记起来了,有位王夫人,曾来我家做客……”夏侯妍想起来,那位王夫人据说是镇守南方州郡的王将军之妻,来家中相看时,被她刻意做出的粗鄙行为吓退,此后再未登门。

    “哥哥为何如此在意他?”

    夏侯妍狐疑地看着司马昭,只见他虽面色如常,耳朵却染上一抹可疑的红色。

    难道,他知道王夫人曾来家中相看她?

    莫非,他刚刚的表现,是在吃醋?

    “咳咳,兴许是又烧起来了,我有些头晕,阿妍快扶我躺下。”司马昭说着,以手抚额,眉头轻皱,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唬得夏侯妍立刻伸手去摸他额头,一摸之下,果然是又烧起来了,她立刻扶着司马昭卧倒在床上。

    因伤在背后,司马昭只能侧躺着,夏侯妍想出门去提水,被他拉住。

    “哥哥,我去提水,片刻就回。”

    “不必了,我不渴,阿妍留在此处,陪着我,好不好?”夏侯妍点点头,乖乖留在他身边陪他。

    接下来的两日,司马昭总说自己不渴,夏侯妍知道,他是怕水不够喝的,刻意减少了进水。

    “子上哥哥,你还发着烧,正需要多喝水,你不能这样苛待自己。”

    夏侯妍看到他嘴唇边缘已经轻微爆皮,十分心疼。

    “我的身体情况,我很清楚,还没到那个地步,阿妍只管放宽心。”

    司马昭说着,稍稍用力握住她左手臂,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夏侯妍几不可察地微微皱眉,便问道,“撞到的地方,还在疼?”

    “一点点,已经没事了。”

    夏侯妍说着,想要缩回手,却被司马昭用力握住,即便受伤,他的力气也大过她许多,她根本挣脱不得。

    “阿妍今日穿了好几层衣服?胳膊这里,竟包裹得这样厚。”司马昭说着,就想要捋起她的袖子查看,幸好她早有防备,将袖口扎的窄而紧,司马昭一时没有捋上去。

    “山顶上太冷了,所以我穿的比较多。”夏侯妍只觉喉头发干,不敢抬头与司马昭对视。

    司马昭知道,她每次说谎时,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阿妍,解开袖口,让我看看。”

    “不,不,不用看了吧,这不妥……”夏侯妍正绞尽脑汁的推脱着,司马昭却握住她的手不放,幸好这时,帐外响起张骏的声音。

    “启禀大将军,张骏有军情相报。”

    “进来。”

    司马昭这才松了手,夏侯妍逃也似得转身出了屋子。今天是最后一晚了,只要瞒过今晚……

    当夜,夏侯妍又一次以烧红的匕首割开自己的左手臂,将鲜血滴入碗中,再端到床边,细细涂抹到司马昭背上。

    一下,两下,三下……涂抹到一半时,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端着碗的手,一道凉凉的声音同时响起。

    “阿妍,你在做什么?”

    “哥哥,你,你怎么醒了?”

    夏侯妍看着面前翻身坐起的司马昭,结结巴巴的说着。司马昭没有回答,他将她手中的碗拿走,放于油灯下看了看,又置于鼻下闻了闻。

    戎马倥偬多年,他的鼻子对于血腥味再熟悉不过,更何况,这血的味道,还沾染着他熟悉之人身上的气息。

    司马昭将那仅剩一点残血的碗放于桌上,拉过夏侯妍的左手,不由分说的解开她的束袖。

    一节如玉般的皓腕露出,上面缠了一层厚厚的白纱布,仔细看去,那白纱布上有点点殷红正往外渗出……

    司马昭伸手去解那白纱布,不知为何,他的手指竟有些发抖,纱布一圈圈松开,里面是一节划了数道伤痕的皮肤,旧的已经愈合,新的还在渗出血来。

    只一瞥,他就看清了,不多不少,正好七道划痕。

    司马昭立刻将纱布层层缠上,修长的手指几下就打出一个干净利落的结,然后,他将手指轻轻按压在伤口旁边,帮她止血。

    许久,他都没有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氛。最终,还是夏侯妍忍不住先开口。

    她小心翼翼地说,“子上哥哥,你还是趴下吧,我继续给你上药。”

    “上药,”司马昭压抑着胸中郁气,“白日里刘医生已上过药了,阿妍给我上的,又是什么药?”

    “我……”夏侯妍嗫嚅了半晌,心想反正已经被他识破,索性和盘托出,就把脖子一梗,半是委屈半是生气地说“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就是我的血!医生说了,这箭头上的毒取自单眼蝮蛇,非闺阁女子鲜血不能治愈,反正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伤,我就每日取一点……”

    眼看司马昭的表情越来越冷,夏侯妍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好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还剩一点,你让我涂完吧,要不,我这血放坏了也挺可惜的。”

    司马昭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似翻涌着滔天怒意,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害怕。

    “子上哥哥,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害怕……”夏侯妍说着,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司马昭一怔,随即深深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可是你若是知道了,必然不肯,我,我本来就很疼了,你还要这样瞪我……”

    一时之间,司马昭心绪大乱。对于她自作主张割伤自己手臂之事,他是既生气又心疼,此刻见她哭得这样厉害,一颗心就如被握紧了揉搓一般难受。

    “日日割伤自己的手臂,不见你哭一声,瞪你一眼,你倒哭得这般厉害。”

    “割手臂虽然疼,但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一瞪我,我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忍不住就哭了。”

    司马昭将她搂得更紧了。

    “如今,竟还学会对我下药了,嗯?”

    “我怕你察觉,才用了一点瞌睡药。刘医生说了,这药无色无味,也不伤身,你不要怪他。”

    夏侯妍正说着,忽然感觉到有几滴凉凉的东西落在自己脖颈上,她抬手摸了摸,是水一样的液体。

    莫非,是他哭了?

    夏侯妍想要抬头看看他,却被司马昭搂在怀中动弹不得。又有几滴凉凉的液体滴落下来,司马昭在她头顶发出一声叹息,“阿妍,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一声,温柔缱绻又饱含无奈,夏侯妍听在耳中,心中竟是一颤。

    许久之后,司马昭才将她放开,他小心翼翼的护着她那只手臂,“以后,绝对不可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

    夏侯妍看得出,他眼眶红红的。

    “这我不能答应,明明你也舍命护我了。”

    “我可以,你不行?”

    “为什么?”

    “男子体力强健,受些皮肉之伤没什么,女子身娇体弱,受不得这些伤。尤其是,我不想我的阿妍,受到丝毫伤害。”

    “可是,我也想为哥哥做些事情。”

    夏侯妍直直望进他眼睛里,一脸认真。

    司马昭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每当夏侯妍这样认真又坦诚的看着他时,他就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心机筹谋在率真坦荡面前,不堪一击。

    他这一生,是结结实实栽在她手里了。

    果然如刘医生所言,第七日后,司马昭的烧就退了,伤口也一日好过一日,可是众人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羌王还没来,而他们的水,已经见底了。
新书推荐: 星辰炼体终将成神 联盟:带双神重回山巅! 世子嫌弃,嫡女重生后转嫁摄政王 四合院:系统傍身,荒年不慌 快穿:漂亮炮灰每天都在搞事情 让你写快递员,你现场写一人之下 官场:官各一方 四合院:这个住户恐怖如斯 我在七零当军嫂之穿越而来 宝可梦:一个女孩探索世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