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哪吒所说，果真诸事有他在。
杏瑛走后，他打点了许多，替喜恰管着陷空山，没过几日，又叫药神下凡一趟。
天庭有喜的神仙屈指可数，但凡有，必经药神之手，药神此次也很重视，事无巨细将所有需要注意的都说好了。
哪吒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但仍觉不够放心，不知从哪里变出纸笔在桌案细细书写。
药神说之后还会来。
待药神走后，哪吒仍在奋笔疾书。
喜恰这几天又不大困了，见少年伏案，她也起身下榻，凑到他旁边端详，想看看他在写什么。
“你怎么起身了？”认真的少年一时不察，待察觉后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搁下笔就想将她抱回床上去。
喜恰拉住他的手，一边制止他的动作，一边不由笑起来。
“我也有好好听的，药神和杏瑛都说可以走动，我是怀了小孩儿，又不是变成小孩儿了。”
哪吒的动作微顿，皱起的眉松开，也有点想笑。
顺势搂住她，叫她坐在自己怀里，好像她就是个小孩儿，而后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带她一起看自己书写的字。
宣纸透过绵绵烛火，未干的墨洇染了一点墨迹。
哪吒的字苍劲有力，带着一点张扬，在回旋处又有一点内敛，一笔一划书写都极其认真。
“药神说的和杏瑛说的，我都记好了。”他轻声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源于书上的批注。”
哪吒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她的肚子。
“看得懂么？”他问她。
喜恰眯了眯眼，字如今认得很全了，但是看上去有点复杂......
她有一点为难，但乐衷学，“这......”
哪吒轻笑了一声。
“无事。”他一下看懂了她，“我教你。”
温暖的手熨帖了喜恰将要为人母的那点慌张，她也不由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与他一同感受着。
什么也没感受出来。
不敢乱用灵力，怕惊动了胎气，单凭摸是任何感觉都没有的，毕竟月份还小。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一瞬，忽而又一起笑了。
一起认真看完了批注，天色也暗了下来，缓过初时得知怀胎的无措，这几日，两人的心渐渐都平静了。
这件事不打算瞒谁，哪吒坐镇陷空山，无人敢动此处。
何况凡间妖洞大大小小被西行取经一趟路清了不少，余下的还是些未长成的小妖，抑或是原本与喜恰及她的朋友们要好的妖。
喜恰想与朋友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才与哪吒商议两句，他便点头，笑意藏在清澈的凤眸里，“自然都听你的。”
他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的，抬手便要寄信，喜恰又将他拦下。
“如今月份尚早，看也看不大出什么，叫大家也不必亲自来，我们只传个喜讯去就是了。”
不过她晓得朋友们都是闲不住的，约莫都会来瞧瞧看。
哪吒依旧说好。
喜恰又忽然想到了还要和李靖殷夫人说这事，扯了扯他的袖子。
这下哪吒略微怔愣，忽而想到上回李靖呛他的事，轻哼一声，“自然要传。”
还得传个镶金边，字写得硕大的，哪吒心想，然后信上和李靖说喜恰此刻休养，千万别来陷空山。
待玉笺都备下，谁晓得喜恰还想过一遍，看看有没有漏下谁。
小少年心里起了一丝慌张，将那封最大的信掩在袖下。
“父亲的呢？”果然，喜恰偏头问他。
哪吒沉默一瞬，“我亲自给他。”
喜恰没多想，又扬起笑容，还拍了拍他的手鼓励他。
“你这样有心，父亲一定会高兴的。”
少年的唇角不由得勾起，原本没打算亲自去，但现在想想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废不了多少功夫。
还可以当面向李靖炫耀一番。
他点点头，分好了所有信笺，这便都传了出去。又叮嘱好将离和不夜，便准备去天庭。
“我很快回来。”哪吒想了一想，“至多三刻。”
哪吒惯常爱在天庭与凡间来回跑，如今越发熟稔，要耗费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
但三刻也未免太快了。
喜恰有点忧心，“不许耗费太多灵力......”
“你信我吧，绝对不伤害自己身体。”少年一扬下巴，牵住她的手叫她安下了心，“我可是要当父亲的人了。”
喜恰看他，他眼底满是喜悦与迫不及待，不免一笑，真放下心，“好，你去吧。”
......
之后，果然不出喜恰所料，虽然信里说了不必亲自来，但朋友们都上了门。
铁扇自己怀过红孩儿，又与喜恰讲了许多怀胎时要注意的事，还带来了自己怀孕时觉得好用的腰枕靠背，宽大裙装。
不过喜恰都还没显怀，暂时用不上。
宝珠几姊妹带了不少好吃好玩的，皆是游历四洲时的收获，有些东西很是新奇，喜恰自己玩得很起劲。
万圣更是搬了许多水族的珠宝来，硕大的夜明珠拿了整整两大箱，无底洞中一下全部换成了夜明珠。
还有小孩儿穿的麟光裙，滴水不沾，届时就不怕孩子年岁小贪玩水了。
因为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万圣全都准备了。
没过多久，取经人师徒几个也来了，孙悟空这次难得没阴阳哪吒半句，还一个劲祝贺他，并且送来了许多花果山的特产，听说还特地去了趟东海，给小孩儿法器都准备好了。
杨戬和哮天犬，嫦娥和玉兔，以及杏瑛与百花仙子还都特地下了凡，除此外，喜恰这次还传了信给玉女。
无论今生她是玉女还是百花羞，喜恰与她的情谊并没有淡去。特地派了小桃红去宝象国，见玉女果真要上路，小桃红直接将玉女接了来。
后来，殷夫人与李靖一同来了陷空山。
殷夫人还是喜欢絮叨往事，这次说起了怀胎哪吒的趣事。
她怀哪吒怀了三年零六个月。
“啊？”喜恰先前了解过哪吒的往事，但是自己没怀孕前，注意力大都放在哪吒出生后的趣事，如今听殷夫人亲口说着，一下有了不一样的感触，“那、那我不会也......”
也怀三年零六个月？
喜恰有些懵，还看了哪吒一眼，是真有一点点担忧。
“不会的。”哪吒连忙道，又觉得这样说还不够，一再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多久我都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不是还有同心咒么？届时你不会疼的。”
喜恰更懵了，同心咒还能这样用吗？
到底是该自己疼还是他疼，现下里考虑不来。但少年已经紧紧牵着她的手，不停哄慰她。
“不必担心。”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刻不曾分开，“一切有我呢，喜恰。”
昔年张扬恣意的少年变得稳重，他的宽慰掷地有声，叫人真的安下心来。
殷夫人看着他们俩的样子，与李靖对视一眼，彼此也都知道这小两口渐渐长大了。
他们要告辞，不过告辞归告辞，长辈的诸多关切并不只是表现在来这一趟上。
李靖专门调取了云楼宫的不少将士与仙娥来镇守陷空山，里三层外三层，将陷空山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殷夫人又置办了一大批给小孩儿的玩物，连小摇床也备好了。
“云楼宫也置办了一份。”临走前，李靖捋了捋胡须，轻咳一声，对着小两口道。
喜恰与哪吒对视了一眼。
一人说知道啦，一人只是轻哼一声，还在斟酌要不要回云楼宫。
住哪里其实也无所谓，哪吒早已将不夜将离二人教好，加上喜恰原先就有打算多让两人配合着治理陷空山，现下里她要操心的事真的没有什么了。
原本还想给自己放个长假，到处去游玩的，可惜怀上了。
喜恰摸摸肚子，伸了个懒腰，一时倒没再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份小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变化大的是陷空山——处处都站满了人，五十步遇到一个神仙，百步遇到一个妖精。
无论仙娥还是洞里原本的小妖，全都对喜恰怀胎这件事很紧张谨慎，生怕她哪里磕了绊了，或是吃坏了什么。
喜恰原本还没那么紧张，在这样紧绷的气氛里，渐渐也紧张起来了。
哪吒是最先察觉的。
“不舒服？”
喜恰摇头。
“不是说身子有没有不适，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他又问。
这下喜恰抬眼看他，少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藏着关切，但不似旁人时而表现出的谨慎与万分紧张，他的关切显得纯粹。
就像是平日里会问她要不要去吃什么好吃的，要不要去山下溜达溜达一样，很是自然。
她点头了。
少年便牵住她的手，唇边漾开一丝笑意，与她说悄悄话：“我有一个好主意，要不要听。”
“快说。”喜恰好奇。
“带你出去散心。”他一顿，捏了捏她的手，“不是只去山下溜达。”
胎象已经渐渐稳下来，喜恰向来不是个喜欢闷着的鼠，他早早就计划好了，怕她自己多虑，今日是特地有备而来，与她商议。
“这......”
果然，头一次要当母亲的小姑娘其实内心还是慌乱的，又在这样的氛围里待着，更是不大好。
“你看。”哪吒拿出好几本书，是他近来一直在看的，“此时月份尚不算大，四处走动走动更好。”
书上许多地方认真做了批注，看得喜恰瞪大眼睛。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学的？”
她也有和他一起看书学习过，但是不知道是怀胎嗜睡，还是真的晕字，看了没多久就困了......
哪吒轻笑一声，又拿了本四洲地志出来，上头圈了不少地方。
“我常去四处除妖，这些地方风光秀丽，且无甚恶妖横行。”他看似随手点了一处，“东土大唐，长安都城，想不想去玩？”
“想！”喜恰眼睛亮了一瞬。
她其实去过长安，那儿的繁华盛景叫人难忘。
可是她没有同哪吒一起去过。
彼此心意相通后，和心爱的人一起去想去的地方，会是一件极其愉悦的事。
“好，先不急。”哪吒捏了捏她的脸，“待我将细软收拾好，我们再走。”
还有细软呢？
喜恰犹记得当年哪吒带她去四洲游历，少年向来风风火火，拉着她就迫不及待，走马观花，叫她累得不行。
谁晓得如今这么有耐心，还很细心。
她应了一声好，笑意吟吟看着他忙前忙后，心里只觉得暖意越来越盛。
......
躺在少年怀中，身下是柔软的云朵，四洲风光皆在脚下。
喜恰与他聊着天，忽然想问问他。
“哪吒，你是不是很想要个孩子呀？”
他显然一顿，垂眸看她，“为何如此问？”
早生贵子是他提出来的，虽然一听就晓得是半个玩笑话，但他总是喜欢以此为由与她腻在一起。喜恰心想着，也仰起头看着他，是真有一丝迷惑。
“你不是总这样说么？”
“对，想要。”他点头，干脆利落地承认，“你的一切都想要。”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其实，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他不逗她了，温暖的手却抚上她的腰肢，为她按摩着，“喜恰，我只是想和你多亲近亲近......”
与她离得那样近，他总想靠近她，再近一点。
少年呼出的热气落在她的耳畔，叫她微微轻颤了一下，有点痒，下意识想躲，可他身上清隽的莲香又让她也忍不住贴近。
他轻啄她的耳廓，亲吻一路落至她的后颈，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春日的风带着暖意，云间荡漾着莲花香，喜恰被亲得有点晕乎，“等、等等，你说的是什么亲近......”
少年轻笑了一声。
以这样的理由亲近，还能是哪种亲近？
好啊他，喜恰脸上发烫，他就晓得半哄半骗的，察觉到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喜恰将手背到后面拧了拧他的腰。
“可是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之后......”他真的顿住了手，清冽的声线很是温柔，“我真的很高兴，喜恰。”
喜恰一怔，侧头与他对视，少年的眸色清亮，他们都能瞧见彼此眼中绵绵的情意。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喜恰。”他犹在说，眉目间真的全然是喜悦，“我会好好学着做一个好父亲，给予所有的爱与温柔。”
他紧紧牵住她的手，吻落在她的额间。
少年有着炽热如火的性子，感情的表达总是这样真诚，永远会向她靠近。
“是你教会我的爱与温柔。”他轻声道。